哀牢山夜色如墨,风中带着草木腐烂和某种祭祀的香气,混杂成一股令人不安的甜腥。
刘忙所在的峒寨死寂一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昏黄的油灯光从缝隙中透出,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墙壁上,不知是谁用牲血写下的“汉王食魂”四个大字,在火光下扭曲跳动,仿佛活物。
寨中祭台设在最中央的空地上,阿花那杆染血的银枪被两根削尖的木桩架起,枪尖斜指苍穹,上面凝固的血色已然发黑。
一位满脸皱纹的峒老跪在台前,口中用听不懂的土话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而绝望:“香姑……锁在‘蛊心殿’……王若不来,她就要变成‘血母祭鼎’,魂飞魄散了……”
赵云和马超站在刘忙身后,神色凝重。
这趟轻骑潜入,本为查探南中虚实,却一头扎进了这诡异的漩涡。
刘忙静静坐在火塘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滚烫的石沿。
忽然,他心口处那道沉寂许久的金色暖流微微一颤,脑海中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检测到高强度“集体执念”共振频率……解析中……核心情绪:悲怨、恐惧、被弃。】
他缓缓闭上双眼,催动体内的“鼎心境”。
刹那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火塘里的火焰不再跳动,而是拉伸成一片光幕。
光幕之中,景象变幻,他看到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壁粗糙的岩石上,烙印着无数个细小的、挣扎的手印。
三百名身着祭司服饰的女子被推入井中,泥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们绝望的眼神和无声的呐喊,跨越了时空,灼烧着刘忙的意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派出去的探子便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恐惧而嘶哑:“王上!‘镇蛊井’……‘镇蛊井’重开了!祝融夫人亲率五毒教众,正在井口设坛祭祀,说要……说要用香姑的心头血为引,发动‘血母蛊’,让万峒之内所有信奉汉人、心向汉土的峒民,在今夜梦中血枯而死!”
“欺人太甚!”马超怒喝一声,腰间佩刀铿然作响,“末将愿为先锋,踏平那‘镇蛊井’!”
赵云亦抱拳请战:“王上,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动身,或可救下香姑,并阻止那恶毒的蛊术。”
刘忙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寨子里那些紧闭的门扉,声音低沉而平静:“她们恨的不是我,也不是大汉。她们恨的,是一段被强加于身,却又没人承认的命运。”他转向马超,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里面是颗粒饱满的麦种,那是从西凉带来的宝贝。
“孟起,去,把这些麦种全都洒在‘镇蛊井’旁边的荒地上。然后告诉她们,汉人,也会为了活下去而跪在地上求老天爷赏饭吃。”
马超一愣,虽不解其意,但对于刘忙的命令,他从不质疑。
安排妥当后,刘忙独自一人走向“镇蛊井”的方向。
他未穿王袍,仅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手中没带任何兵刃,只拿着一卷写满了他这些年心得的《烬策》,以及一块巴掌大的陶片。
陶片粗糙,上面用稚嫩的笔触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王吃饭了。
那是南郑一个孤儿送给他的。
镇蛊井位于一处山谷的中心,井口巨大,深不见底,粗壮的黑色藤蔓如巨蟒般盘踞缠绕,将井口封锁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
高高的祭台之上,祝融夫人一身红衣,赤红的瞳孔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孤身前来的刘忙,声音冰冷如刀:“刘玄德的儿子,你是来送死,还是来骗心的?”
刘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走到井边,解下腰间的一根细绳,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陶片系好,然后顺着藤蔓的缝隙,缓缓垂入深井之中。
他凝视着深渊,用只有自己和近处的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来还债。不是以汉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同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阉狗之子’的人的身份。”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祝融夫人的心上。
紧接着,刘忙扬声下令,声音传遍整个山谷:“传令下去,在此地,重立‘三百祭司碑’!碑文由杨玉儿执笔,以汉、夷双语镌刻。三百名葬身此井的女祭司,每一位的姓名、所属峒寨、出生年月、死难之日,必须全部考证清楚,一一列上!”
山谷远处,隐蔽在树林中暗中窥视的孟获,听到这个命令,身体猛地一颤。
他看到碑文的草稿被快马传来,当他从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时——那是他乳母的名字,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虎目之中,竟有泪光闪动。
人群中,一位拄着蛇头拐杖的老妪,藤婆,缓缓走出,她浑浊的眼睛望着刘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六十年了……六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她们是‘人’,而不是什么不祥的祭品。”
当夜,月凉如水。
刘忙脱去鞋履,褪下外衣,赤裸着双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拨开藤蔓,一步步走入了镇蛊井。
井底阴寒刺骨,浓重的血腥与怨气扑面而来,冰冷的蛛网不断覆上他的脸。
他无视脚下堆积的森森白骨,在井底中央盘腿坐下,然后,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同时催动了“溯因之瞳”与“鼎心境”,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敞开,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主动吸引、接纳祝融一族积压了百年的怨念与痛苦,尽数引入自己体内。
心魔反噬骤然而至!
他的意识被瞬间撕裂,无数痛苦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最终,画面定格——他变成了幼年的祝融,躲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位美丽而高贵的祭司,被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卒笑着、推搡着,扔进了这口深井。
泥土倾泻而下,母亲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哀和一句微弱的叮嘱:“孩子,别恨所有人……”
“啊——!”
一声凄厉的嚎哭从刘忙口中迸发,声如裂帛,震得井壁簌簌作响。
他蜷缩在骸骨堆上,像个迷路的孩子,泪水与血水从嘴角一同涌出,却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我认了!你们的痛……是真的!”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瞬间,井口那些盘踞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色藤蔓,竟在一夜之间,绽放出一朵朵洁白如雪的小花,圣洁的光晕在月下流转。
系统轰鸣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
【“族群执念共鸣”激活!宿主获得被动技能:承载异族集体记忆。激活代价:宿主将随机遗忘一次自己做出的重要抉择。】
刘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出井口,身体摇摇欲坠。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嘴里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记得……我记得她们的痛……可我……我忘了什么……那天在麦城,我是不是……是不是该先救二叔……”
话音未落,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井外,祭台之上,祝融夫人手中那只由无数蛊虫汇聚而成、正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血母蛊”,寸寸碎裂,最终化作一捧飞灰,随风飘散。
她呆呆地看着昏迷的刘忙,看着井口那一圈圣洁的白花,终于支撑不住,双膝跪地,失声痛哭:“你……你竟真的……懂我们的痛!”
远处,夜雾笼罩的山岗上,一支军队悄然出现。
为首的大将身披藤甲,手持巨斧,正是五溪蛮王沙摩柯。
他望着镇蛊井的方向,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低语,乘着山风飘向远方。
“香姑,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