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来挖菜？”江雪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小子吓了一跳，手里的锄头“当啷”掉在地上，猛地回头。
十六七岁的年纪，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点清涕，警惕地盯着江雪，手悄悄往身后藏了藏。
江雪扫了眼他藏在身后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锄头印。
“是……是江同志？”小子认出了她，低着头小声道。
“你是谁？”江雪看着这个人，不像是红旗大队的。
“俺……俺是青山大队的狗剩。”
江雪听过这个名字，但不记得这个人。
主要是大队里面的狗剩、狗蛋之类的小名太多了。
“这天寒地冻的，野菜早被冻烂了，还能挖到？”
狗剩抿了抿唇，把藏在身后的手挪到前面，掌心摊开，是几颗干瘪的野菜：“在这里能挖到……”
江雪看了一下这个地方，确实能挖到一些野菜。
现在是开春时候，一些野菜已经长出来了。
这个地方远离人群上下山的主干道，是一条偏僻的小道。
而且，狗剩又来得这么早，等挖完菜回去的时候，也很早。一来一回，都没有其他人看到。
这么看来这就是他的秘密基地啊。
江雪继续问道：“为什么来挖野菜？”
狗剩非常无语的看向江雪，好久才回道：“饿了，不挖野菜，没得吃。”
江雪好奇，毕竟在红旗大队，虽然大家都吃不饱，但至少有东西吃。为什么这个狗剩说不挖野菜，就没得吃呢。
“为什么没得吃呢？不是有工分吗？”
狗剩不说话。
江雪眉梢微挑，语气放缓了些：“有难处？”
狗剩咬着下唇，眼睛盯着脚边的冻土，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俺家……俺家没粮了。”
“青山大队没分粮？”江雪追问。
开春虽说是青黄不接，但大队多少会留些储备粮，再不济也能借点，不至于连野菜都成了救命粮。
狗剩的声音更低了，像怕被别人听见似的：“俺们是……下放的。”
“下放？”江雪眉梢微扬。
红旗大队也有几户下放来的，他们来了后，住的虽说是最差的房子。
但平时也和大队的人、知青一样上工挣工分，队里分粮分物从不克扣，除了闲聊时少言寡语，看着和普通社员没什么两样。
可狗剩这副饿到挖野菜充饥的样子，显然和那几户不同。
她打量着狗剩冻裂的手，还有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忽然觉得之前的认知或许太浅了。
“你们住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狗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往后缩了缩脚：“俺们住的地方……破得很，没啥看头……”
“带路。”江雪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不容置疑。
狗剩咬了咬唇，终究没敢再推辞，捡起地上的小锄头和竹篮，低着头在前头引路。
走了约莫四十分钟，就来到了大山另外一边的一个大队。
这就是青山大队了。
此时还早，大队里没有什么人出来。
江雪跟着狗剩，穿过一片矮树林，来到了几间歪斜的土坯房前。这些房子的墙皮剥落，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随时会被风掀走。
“就……就在这儿。”狗剩站在一间最破的屋子前，门是用几块木板钉的，连个像样的锁都没有，只用根麻绳拴着。
江雪走上前，没等推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俺爷爷。”狗剩的声音带着点慌，连忙解开麻绳推开门。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靠墙铺着一张破草席，一个老年男人躺在上面，盖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絮，脸色蜡黄，颧骨高耸，刚咳完一阵，正喘着粗气，看见门口的江雪，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这是……？”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爷爷，这是红旗大队的江同志。”狗剩放下竹篮，快步走到草席边，给男人掖了掖棉絮。
江雪扫了眼屋里的陈设，没有桌子，只有一个缺了腿的木箱当灶台，角落里堆着半捆干柴，除此之外，几乎空空如也。
唯一能看出点“下放”痕迹的，是木箱上放着的一本磨破了封皮的书，封面上的字已经模糊，隐约能认出是本外文词典。
“下放来的？”江雪看向那男人。
男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咳嗽打断，狗剩连忙扶着他。
男人喘匀了气，苦笑道，““是……前两年从省城下来的。以前在大学里教外文，后来……就到这儿了。”
他看了眼江雪，又看了看狗剩手里的竹篮，眼里的光暗了暗：“让江同志见笑了，家里就这光景。队里说我们是‘改造对象’，工分少给三成，分粮也得最后挑剩下的，去年我摔断腿，欠了队里的药钱，连剩下的粮都被扣了……”
江雪没说话，走到木箱前，拿起那本外文词典翻了翻。纸页泛黄发脆，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批注，字迹工整有力，看得出曾经是个读书人。
“狗剩说，没野菜就没得吃？”她忽然问道。
男人的脸僵了一下，避开江雪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孩子懂事，怕我担心……其实……上个月就断粮了，全靠他每天进山挖点野菜，摸两条小鱼……”
狗剩在一旁红了眼圈，却梗着脖子没让眼泪掉下来：“俺能挖到！等过阵子山里的笋长出来，就能换点粮了！”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站在门口，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汤，冒着热气。
他看见屋里的江雪，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碗晃了晃，药汁差点洒出来。
老头眼里满是警惕，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喉咙动了动，没敢说话。
“吴爷爷！”狗剩连忙起身，“这是红旗大队的江同志，来看俺爷爷的。”
老头这才松了点劲，上下打量江雪两眼，迟疑着往里挪了两步：“就是……那个成了矿务局干部的江同志？”
他在青山大队也听过传闻，说红旗大队有个女知青，本事大得很，才来一个多月，就成了国家干部。
“是我。”江雪点头。
老头这才放下心，把药碗往木箱上一放，搓了搓手：“我叫吴文杰，就住隔壁。”
说完，他把药端了过来，递给狗剩爷爷：“老赵，快喝吧。”
狗剩的爷爷赵瑞感激的接了过来，一口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