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明强忍着后背阴煞翻腾带来的眩晕,顺着老吴指的方向望去。
那片灰败的水泥建筑如同巨兽的骨骸,半淹在芦苇和浑浊的河水中。
水泵房像个塌了顶的碉堡,黑洞洞的入口对着浑浊的河面,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泄洪道…”
他低声重复,丹田那点微弱的热流艰难运转,抵抗着无处不在的阴寒,“里面…通着‘守渊人’?”
“通着沉渊的孽。
”
瘸腿李猛地踩了脚刹车,破车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停在一片芦苇稀疏的烂泥滩边。
他熄了火,劣质柴油的臭味弥漫开来。
“也通着…那‘活口’的坟。
”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张清明脸上,“后生,想清楚。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躺平。
”
“来不及了。
”
张清明推开车门,浑浊腥冷的河风灌入肺腑,带着铁锈和腐烂芦苇的气息。
他看向那黑洞洞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它在城里‘标记’了我们。
不把它摁死在老巢,我们躲到哪儿都是活靶子。
”
老吴无声地下了车,灰袍在腥风中微动。
他枯槁的手从袖中探出,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张清明。
“尸鱼膏。
最后一点。
抹在伤口上…能顶一时半刻。
”
他的目光扫过张清明后背,又落在陈斌后颈那片青黑印记上,“下面的水…沾了,就是跗骨蛆。
”
张清明接过,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凉。
油纸包散发出的浓烈腥臭和辛辣,比瘸腿李给的更加霸道。
“谢了。
”
他没多言,撕开油纸,挖出黑乎乎如同冷却沥青的膏体,看也不看,反手狠狠按在后背那青黑掌印的中心!
“嗤——!
”
一股比之前猛烈数倍的白烟腾起!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脊髓!
张清明身体猛地一弓,牙关死死咬住,额角青筋暴跳如蚯蚓!
膏体仿佛活了过来,带着阴狠的吸力疯狂撕扯着瘀痕里盘踞的阴煞!
丹田那点热流瞬间被激发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与膏体的力量里应外合,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向外猛拔!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老张!
”
陈斌想上前。
“别碰他!
”
林薇薇一把拉住陈斌,小脸煞白,灵觉清晰地感知到张清明体内两股力量激烈交锋带来的、撕裂般的危险波动。
几息之后,剧痛稍缓。
张清明喘着粗气直起身,脸色白得像刷了层石灰,但眼底深处那丝被阴寒侵蚀的浑浊似乎淡去了一分。
后背那掌印边缘的霜气肉眼可见地消散不少,虽然剧痛依旧,但那种跗骨的冰冷抽痛感减弱了。
尸鱼膏的药力,霸道无比。
“走。
”
张清明声音嘶哑,不再看任何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的烂泥,率先走向那如同巨兽残骸的水文站废墟。
比远处看着更加破败。
厚重的混凝土墙体遍布裂痕,爬满滑腻的深绿色苔藓和水锈。
巨大的铁门早已锈蚀脱落,扭曲地半挂在门框上,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淤泥的腐臭、铁锈的腥气、陈年水渍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极其陈旧的、类似油脂腐败的甜腻,如同密封了数百年的棺木被撬开了一条缝。
“感觉…好多…哭不出来…的声音…”
林薇薇抱着胳膊,身体微微发颤,灵觉被门内涌出的、冰冷粘稠的怨念冲击着,“像…整个河底的怨气…都从这口子…渗出来了…”
老吴第一个踏过扭曲的铁门门槛,身影没入黑暗。
瘸腿李拄着拐,拖着沉重的木腿,紧随其后,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张清明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怨毒和腐朽的气息直冲肺腑。
他摸出备用的强光手电,光柱刺入黑暗。
光束所及,是向下延伸的、布满湿滑青苔和深色水痕的水泥台阶。
台阶尽头,手电光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跟紧。
”
他低声道,踏上了冰冷湿滑的台阶。
台阶陡峭向下,仿佛通往地心。
空气阴冷潮湿得能拧出水,那股混合恶臭在这里更加浓烈。
墙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的“嗒…嗒…”
声。
手电光柱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微弱,照亮脚下湿滑的苔藓和两侧斑驳的水泥墙。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豁然开朗。
手电光柱扫过,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空间呈不规则的穹窿形,顶部隐没在黑暗中,不断有冰冷的水滴从高处落下。
中央是一个浑浊不堪、散发着浓烈腥臭的蓄水池!
池水漆黑如墨,水面平静得如同死水,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而在环绕水池的潮湿水泥地面上,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无数锈蚀断裂的粗大铁管、扭曲变形的巨大齿轮、以及覆盖着厚厚铁锈和水垢的废弃水泵机组,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杂乱地堆积着!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和机油腐败的混合恶臭!
“这…这就是泄洪道?”
陈斌用手电扫过那些锈迹斑斑的钢铁残骸,声音带着惊疑,“感觉像…掉进了一条…生锈巨蟒的…肚子里…”
“泄洪道在下面。
”
老吴平板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他枯槁的手指向水池对面,一个被巨大锈蚀闸门半封住的、黑黢黢的洞口。
“闸门卡死了。
真正的路…”
他的目光转向蓄水池边缘,一处由巨大水泥块和扭曲钢梁坍塌形成的、仅容一人钻过的狭窄缝隙,“…在这堆破烂后面。
”
“后面?”
林薇薇的手电光柱射向那黑暗的缝隙,“感觉…有风…冷的…带着水腥味…还有…一种…很旧的…铁链子…摩擦声…”
“铁链?”
张清明心头一凛,想起老吴口中的“主链环”
。
“守着链子的‘活口’…也在后面。
”
老吴补充道,声音毫无起伏。
三人跟着老吴,小心翼翼地绕过蓄水池边缘粘稠的黑色水渍,踩着湿滑的碎石和扭曲的钢筋,来到那处坍塌形成的缝隙前。
缝隙里漆黑一片,手电光柱探入,勉强照亮几米内湿漉漉的、布满苔藓的粗糙岩壁。
一股更强的、带着河底淤泥特有腥气的冷风,正从缝隙深处幽幽吹出。
“我先。
”
张清明当先矮身,钻入狭窄的缝隙。
冰冷的岩壁蹭着肩膀,后背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他强忍着,用手电探路。
缝隙不长,仅容一人勉强通行。
钻出缝隙,眼前是一个相对较小的天然岩洞。
洞壁湿滑,不断渗着水珠。
而岩洞的中央,景象让紧随其后的陈斌倒吸一口冷气!
一潭比外面蓄水池更小、却更加漆黑粘稠的死水!
水面平静无波,像一块凝固的墨玉。
而在水潭边缘,赫然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勉强保持着人形的“东西”
。
它背对着入口,佝偻着蜷缩在一块凸出水面的黑色岩石上。
身上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与苔藓和污泥长在一起的破烂布片。
头发稀疏灰白,如同水底腐烂的乱草,粘连在同样布满污垢的头皮上。
它的一条腿浸在漆黑的潭水里,另一条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断口处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如同珊瑚礁般的钙化物!
最刺目的是缠绕在它腰腹和那条残腿上的东西!
一条足有手腕粗细、通体覆盖着厚厚暗红色锈迹的沉重铁链!
铁链的一端深深嵌入它后腰的皮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皮肉)里,另一端则诡异地延伸进漆黑的水潭深处!
铁链绷得笔直,仿佛水下沉着千斤重物!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沉年尸臭、铁锈和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弥漫在整个岩洞!
“呃…嗬嗬…”
一阵如同破风箱在淤泥里抽气的、非人的声音,从那佝偻的背影处断断续续地响起。
它枯槁如同鸟爪、同样覆盖着暗红钙化物的手,正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缠在腰间的沉重锈链。
每一次摩擦,都带起细微的铁锈碎屑和粘稠的黑色污垢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