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游击区的日子,在紧迫的节奏中飞逝。江滩后的那片临时训练场,成了整个村子最喧闹也最充满锐气的地方。晨光熹微时,便有身影在芦苇丛中匍匐潜行;烈日当空下,汗水在土制的障碍物上摔成八瓣;暮色四合之际,低沉的报靶声和拆卸武器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林锋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忘却了身体的伤痛。肋下的隐痛被坚韧的意志压下,左臂的疤痕在反复的战术动作中拉扯,也被他视若无物。他亲自示范每一个战术动作:如何利用沟坎阴影无声接近目标,如何在运动中保持射击稳定性,如何快速设置简易绊发雷,如何在遭遇战中利用“三三制”雏形交替掩护、分割歼灭。
他的教学严苛到近乎残酷。一个隐蔽动作不到位,重来十遍;一次射击精度不达标,加练百发;战术配合稍有瑕疵,全组受罚。队员们累得几乎脱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没有人抱怨。他们亲眼看着这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动作偶尔因伤痛而微滞的“磐石”教官,是如何一次次精准地完成更高难度的演示。那永不磨损的合金军刺在他手中翻飞,每一次格挡突刺都带着致命的简洁美感,无声地诉说着战场上的铁血法则。
“快!准!狠!活下来!” 这成了训练场上回荡的口号。
水生作为副手兼助教,成长迅速。他腿伤恢复良好,动作矫健,将林锋传授的技能一丝不苟地传达给队员,那双曾经淳朴的眼睛里,如今充满了专注和一股沉静的杀气。他成了林锋最得力的臂膀。
老周则成了训练场边最忙碌的身影。他背着药箱,随时处理队员们在训练中不可避免的擦伤扭伤,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林锋,带着忧虑。他清楚林锋是在透支身体,那肋下和左臂的伤,需要的是静养,而非这种高强度的操劳。他几次想开口劝阻,但看到林锋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和队员们飞速进步的势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能更加精心地调配着有限的药品,确保林锋的伤口不出现反复。
张大姐则成了强大的后勤保障。训练需要体力,她就想方设法筹集更多杂粮、咸鱼,甚至组织妇女们挖野菜补充;训练需要耗材(如做诡雷的空罐头、练习射击的土制靶子),她就发动大家收集;队员们训练服磨破了,她就带着人缝缝补补。她的身影穿梭在训练场和村子之间,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蜂。
二十名骨干队员,如同二十块生铁,在林锋这柄重锤的反复锻打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涩和散漫,初具锋芒。他们学会了在复杂地形中无声移动,学会了在压力下精准射击,学会了基础的爆破技巧和战场急救,更重要的是,他们初步理解了“狼牙”所强调的“猎人”思维——隐蔽、精准、致命、生存。
训练间隙,林锋会坐在江滩边,望着浑浊东流的黄浦江水,眉头紧锁。身体的疲惫可以忽略,但心中的紧迫感却与日俱增。“凋零”计划像一片巨大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武工队有了雏形,但要立刻投入追查“荣字1644”特遣队、挫败细菌战这种级别的任务,火候还远远不够!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这天傍晚,训练刚刚结束,队员们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在江边擦洗。林锋正和水生、老周低声讨论着明天增加夜间渗透训练的细节。张大姐急匆匆地从村子方向跑来,脸色异常凝重,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林同志!老吴同志急信!” 张大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喘息。
林锋心头一凛,立刻接过纸条展开。水生和老周也围拢过来。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匆忙写就:
“磐石:急!内线冒死送出最新情报:‘凋零’计划确认启动!日军特遣队(含‘荣字1644’核心人员及不明货物)已于今晨乘伪装渔船‘浙渔七号’秘密离沪,目的地锁定浙东舟山群岛附近海域!预计明日黄昏至后日凌晨择机登陆!登陆点未明,但目标区域锁定为象山港至石浦港一带渔村!其护卫力量为精锐海军陆战队一小队(约20人)及特高课便衣若干。行动极其隐秘!务必在其毒物落地前阻止!‘启明星’令:你部立即停止训练,完成最后准备,明晨拂晓前务必启程!海上接应已安排(阿四负责)。详情见面谈。阅后即焚!——老吴”
纸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狠狠击中林锋的心脏!
“浙渔七号”…舟山群岛…象山港至石浦港…海军陆战队…明日黄昏至后日凌晨!
时间!时间竟然紧迫到如此地步!特遣队已经出发,目标明确指向了浙东沿海的渔村!一旦那些致命的细菌武器被投放…后果不堪设想!
“混蛋!” 水生低吼一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老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明…明天拂晓?林同志,你的伤…”
林锋的目光死死盯着纸条上的每一个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磨刀石般的坚硬。他肋下的伤口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张大姐,” 林锋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立刻通知所有队员:训练终止!立刻整理个人装备,检查武器弹药!准备执行紧急作战任务!两小时后,村后空地集合待命!”
“是!” 张大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跑向江边擦洗的队员们。
“水生!” 林锋看向自己的副手。
“在!”
“你负责检查所有队员的武器、弹药、急救包、干粮、水壶!确保万无一失!特别强调携带防毒面具(如果有缴获的日式)或至少厚布、碱水!我们面对的很可能是毒气!”
“明白!” 水生眼中燃烧着战意,转身冲向存放装备的窝棚。
“老周,” 林锋最后看向老军医,语气放缓,却不容置疑,“麻烦你,给我换最后一次药。绷紧点。另外,苏婉同志的样本瓶…务必保管好,它可能关乎未来无数人的性命。”
老周看着林锋那平静下蕴含着火山般力量的眼神,知道劝阻已是徒劳。他重重点头:“你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林锋独自站在原地,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条被他攥得死紧。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暮色正在天边堆积,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象山港、石浦港…那些陌生的渔村名字,此刻在他脑海中化作了需要守护的最后防线。
“凋零”…好一个凋零!
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想用毒菌凋零我中华大地?
那就看看,是你们的毒菌快,还是我“狼牙”的刀锋快!
他掏出火柴,擦燃。跳跃的火苗舔舐着那张承载着巨大危机和使命的纸条,迅速将其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他新生和信念的土地,看了一眼那些在张大姐通知下迅速动作、脸上还带着训练疲惫却立刻被凝重战意取代的队员们,看了一眼忙碌备药的老周和正在严厉检查装备的水生。
没有豪言壮语。
只有无声的杀意在胸腔中沸腾。
风暴,已至东南。
砺剑初成,锋芒将试!
“狼牙”…不,是“磐石”武工队,将以血肉之躯,迎向那携带着死亡阴影的惊涛骇浪!
他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老周的医疗点,准备迎接黎明前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