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林锋在两名王耀武派来的“陪同人员”(实则监视)的“护送”下,搭乘军用吉普抵达机场,转乘一架c-47运输机,前往湖南芷江。
飞行途中,林锋闭目养神,实则脑海中不断推演着抵达芷江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左臂的旧伤在飞机爬升时带来阵阵酸胀,提醒着他现实的压力。
飞机降落在芷江机场时,这里已是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而肃穆。彩旗招展,中外记者的相机镁光灯闪烁不停,一队队军容严整的国军士兵持枪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历史即将定格前的巨大张力。
林锋被安排住进了一处临时征用的招待所,条件简陋,但戒备森严。他很快发现,所谓的“功勋军官代表”并非只有他一人,还有来自各战区的十数名军官,人人身上都带着战火留下的痕迹,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与他们相比,林锋显得格外沉默和冷静。
受降仪式前夜,一场小型的招待酒会在一处稍显完好的建筑内举行。何应钦等国民党高级将领、美军顾问团军官、各界名流云集于此。林锋穿着浆洗得笔挺但略显旧的军装,佩戴着那枚冰冷的青天白日勋章,穿行其中,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展示的功勋战利品。
他看到了中共代表——八路军参谋长一行人。他们衣着朴素,神情沉稳,在一众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并不起眼,但眼神锐利,不卑不亢,与周围喧闹的庆祝氛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林锋注意到,他们身边总是若有若无地跟着几个神情警惕的特务。双方目光有过短暂的交汇,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微微点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致意。
美军顾问团的军官们则大多轻松随意,享受着胜利者的荣光,与国民党将领们谈笑风生,但对中共代表则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态度。林锋甚至看到了杰克·威尔逊的身影,他正与一位国军少将交谈,目光扫过林锋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酒会上,不断有人上前与林锋搭话,恭贺他的战功,打探他的背景和未来去向。林锋一律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用最简洁、最符合“政治正确”的语言回应,谨言慎行,滴水不漏。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不下三拨人在不同角度观察着他,记录着他的言行。
第二天,1945年8月21日,历史性的时刻终于到来。
洽降会场设在原空军俱乐部的一座礼堂内。会场布置得简单而庄重。林锋作为观礼代表,被安排在会场侧后方的一个位置。他能清晰地看到会场中心那张铺着白布的长条桌,以及两侧的座位。
日方代表、驻华日军副总参谋长今井武夫等人,面色惨白,神情颓丧,在中方宪兵的引导下,低着头走入会场,每一步都仿佛沉重千斤。他们交出了象征指挥权的军刀,递交了兵力配置图和相关文件。
中方代表、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萧毅肃上将神色严肃,宣读受降命令。整个过程短暂而压抑,只有相机快门声和记者笔录的沙沙声打破沉寂。
林锋看着昔日嚣张不可一世的侵略者如今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中涌起的并非全是快意,更多的是复杂难言的感慨。八年浴血,无数牺牲,换来的就是眼前这一幕。这是民族的胜利,是无数像王大锤、李石头、猴子、孙大炮、赵小栓、“鹞鹰”、“地雷”那样的普通士兵用生命换来的。
然而,在这庄严的历史性荣光之下,博弈从未停止。
他注意到何应钦等国民党高层脸上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仿佛胜利全然是他们一方的功劳;他注意到美军顾问眼神中的评估与算计;他也注意到中共代表脸上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对未来的深切忧虑和坚定意志。
仪式结束后,会场内外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泪水与笑容交织。林锋随着人流走出会场,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气息。
但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张孝安正与一名穿着中山装的男子低声交谈,两人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自己这边,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荣光之下,暗流依旧汹涌。这场博弈,远未到结束的时候。林锋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拉了拉军帽的帽檐,将所有的情绪深深隐藏起来,迈步融入欢呼的人群,却又仿佛与之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