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威尔逊极具诱惑的提议,林锋心中的警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强烈。他知道,自己接连拒绝美方和王耀武的拉拢,必然会引起更高层面的注意和不满。风暴正在酝酿,而他正处在风眼之中。
果然,就在他准备返回招待所,思考下一步行动时,一名身着中山装、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此人并未佩戴军衔,但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周围便衣人员隐隐以其为核心的姿态,让林锋瞬间明白,来者绝非寻常人物。
“林大队长,”中年男子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请随我来,有一位长者想要见你。”
没有询问,没有客套,直接是命令式的口吻。林锋心知无法拒绝,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招待所后方一栋更为僻静、守卫明显森严得多的小楼。经过严格却无声的安检后,林锋被带入一间书房。
书房内的布置简洁却透着厚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一个身着长衫、背影清癯的身影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虽然并未转身,但那股无形中笼罩整个房间的压迫感,让林锋瞬间屏住了呼吸——他认出了这个背影。
引领他进来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林锋和那位“长者”。
片刻的沉默后,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面容清瘦,目光却异常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那位被无数黄埔系军官尊称为“校长”的至高存在。
林锋立刻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卑职林锋,参见校长!”声音因紧张和意外而微微有些干涩。
“校长”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林锋身上扫过,从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到手臂的旧伤,再到胸前那枚勋章,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努力保持平静的眼睛上。
“嗯,林锋。” “校长”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浙江口音,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你在敌后的表现,我都知道了。很好,没有辜负黄埔的精神,没有辜负党国的栽培。”
这是极高的褒奖,但林锋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巨大的压力。
“卑职份内之事,不敢居功。”林锋垂下眼帘,恭敬地回答。
“校长”踱步到书桌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抗战胜利了,但国家并未安宁。乱臣贼子,割据一方,不服中央政令,此乃心腹大患。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尤其是像你这样,有能力、有战功、又年轻的军官。”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林锋:“王耀武对你很是赏识,美国人也很看重你。前途无量啊。但是…”
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充满压迫感:“军人,首要的是忠诚。绝对的忠诚。忠于党国,忠于领袖。心思要纯正,立场要坚定。不可首鼠两端,更不可与那些破坏统一、危害国家的势力有任何瓜葛。”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林锋的心上。林锋感觉到后背有冷汗渗出,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召见”目的——最后的忠诚考核与终极威慑。
“卑职明白!”林锋再次挺直身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保卫国家。卑职的一切都是党国给的,自当竭尽忠诚,报效校长,报效党国!”
“很好。”“校长”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但这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我知道,你和一些背景复杂的人有过接触,甚至得到过他们的帮助。这些,都可以理解为战时特殊情况,不予追究。”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更加清晰:“但是,从现在起,你必须彻底斩断所有不必要的过往联系。你的才能,应该用在正道上,用在‘戡乱建国’的伟大事业上。党国会给你施展才华的舞台,给你应得的荣华富贵。反之…”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和骤然停顿的沉默,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具分量。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味也变得压抑起来。
“卑职…谨遵校长教诲!”林锋低下头,避开了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他知道,任何一丝犹豫或辩解,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校长”注视了他几秒钟,似乎满意于他的“驯服”,缓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去吧。好自为之。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党国失望。”
“是!卑职告退!”林锋敬礼,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姿态,一步步退出了书房,直到关上房门,才感觉那如同实质般的压力稍稍减弱。
那名中山装男子仍在门外等候,面无表情地引他离开。
走出小楼,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林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校长”的亲自召见,恩威并施,既是终极的拉拢,也是最后的警告和划线。这意味着,他之前的拖延和周旋已经接近极限。北上之路,不再是可选项,而是必须尽快执行的求生之途。
他摸了摸口袋,那里藏着老吴给他的紧急联络方式。芷江,不能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