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虎口被玄铁锅烫得发红,却像抓住救命符似的死不松手。
灶心玉的热度顺着掌心往血管里钻,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被压在火焰底下的东西——像是无数细若游丝的金线,正顺着米浆泼出的轨迹,往幽蓝火焰的裂缝里钻。
“裂了!”凌霜突然出声。
她始终立在灶台三步外,佩剑半出鞘,此时却收了些寒气,眉峰微挑。
陆远抬头,就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幽蓝火焰正像被掰碎的玻璃,噼啪裂开。
一部分仍泛着冷光,另一部分却渗出暖黄,像极了老家冬天生炉子时,柴火刚燃起来那会子的颜色。
“来得好!”他吼了一嗓子,手腕翻转,玄铁锅被抡得划出半道弧——滚烫的米浆裹着功德金光“唰”地泼进火心。
刹那间,溶洞里炸开了锅。
不是爆炸声,是千军万马的吃饭声。
有瓷碗碰在木桌沿的脆响,有吸溜热汤面的呼噜声,有小娃娃举着勺子喊“还要还要”的奶音,甚至混着点老酒鬼拍桌子骂“这酒不够劲”的粗嗓门。
陆远眼眶猛地一热——这些声音他太熟了,是深夜食堂里最寻常的烟火气,是他炒糊过的蛋炒饭、煮溢锅的粥、被凌霜偷偷藏走的最后一块红烧肉,全被这香气勾着魂儿,从记忆里蹦了出来。
“咔嚓——”
陶碗碎裂声接二连三。
那些被阎罗封在火焰里的陶碗,此刻像被戳破的气泡,金莹莹的光点子“噗”地窜出来,扑向那团正在变色的火焰。
幽蓝褪成橙红,像块烧透的炭,不扎眼,却能把人冻僵的手焐软和了。
“混账!”阎罗的锅铲拍在地上,溅起火星。
他刚才挥铲去扑火,却像打在棉花垛上,反被震得踉跄三步。
此刻他盯着自己掌心——一道淡粉色的疤痕正从皮肤底下浮出来,像条小虫子。
那是他二十三岁当特工教官时,为救被滚油锅烫到的徒弟,徒手抓锅沿留下的。
他早忘了这道疤,直到现在,那股子焦糊味混着蛋花汤的香,突然往鼻子里钻。
“师父......您做的蛋花汤,比食堂的好喝。”
稚嫩的声音撞进耳朵。
阎罗的喉结动了动,眼前闪过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碗,汤勺上还挂着没喝干净的蛋花。
他猛地甩头,锅铲在掌心攥出深深的红印,可那声音像沾了胶水,黏在耳膜上甩不脱。
“你封了别人的嘴,”石老九的声音从高处飘下来。
独眼守碑人立在溶洞顶端的石台上,身影被火光拉得老长,“却忘了自己,也曾是个会做饭的人。”
这句话像把小锤子,敲在阎罗后颈。
他忽然想起,刚入行那年在特工基地,他总偷偷用酒精炉给饿肚子的新人煮面。
面汤里飘着葱花,他骂骂咧咧说“别告诉队长”,可嘴角的笑比醋溜白菜还酸。
“我不是工具!”
嘶吼声炸响。
小灰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灶台边,脸上还沾着焦饭粒,正把一块黑黢黢的饭塞进嘴里。
他七窍渗着血,可眼睛亮得吓人:“我是雷震队的炊事员小灰!
我记得......记得给战友们加过鸡腿!“他举起手里的饭团,指缝里往下掉渣,”陆老板!
再来一碗!
我要记住所有人!“
陆远的鼻子酸得厉害。
他想起第一次见小灰时,这人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现在倒好,眼里烧着团火,比他锅里的火还旺。
他把玄铁锅往灶上一磕,“当”的一声:“行!
这顿饭,老子现炒!“
他从怀里摸出半片干葱皮——还是上个月凌霜去山区执行任务,给他带的野葱晒的。
当时他心疼得直抽抽,说“这得省着用”,现在倒好,直接攥成了宝贝。
陆远运起【庖丁解牛刀法】的残劲,刀锋似的指甲在葱皮上一划,细如发丝的葱丝“簌簌”落进锅。
“轰——”
火焰“腾”地蹿起三尺高。
一口虚影蛋炒饭缓缓升起,米粒子裹着金光,每一粒都能看清上面的纹路。
饭香像敲钟似的往四面八方扩散,溶洞的岩壁挡不住,岩层挡不住,直往地面上钻。
千里外的雪地里,刀疤陈背着妹妹跑得气喘吁吁。
妹妹突然拽他衣角:“哥......你闻见没?”刀疤陈吸了吸鼻子,喉咙突然发紧——是爸爸煮挂面的味道,面汤里飘着油花,锅边还贴着玉米饼子。
他蹲下来,把妹妹搂紧了些:“闻见了,咱回家。”
维克多·陈站在倒闭的餐馆门前,玻璃上还贴着“歇业”的红纸。
他突然抬手摸脸,才发现眼泪把胡子都打湿了:“原来火......真的能传这么远。”
某地下避难所里,孩子们围在老者身边听故事。
老者讲着“锅里有肉”的童话,突然抽了抽鼻子,声音发颤:“孩子们,今天......锅里好像真有肉了。”
溶洞里,阎罗仰头望着那碗虚影蛋炒饭。
他的锅铲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砸在白骨堆里,发出“咔”的轻响。
火焰不再幽蓝,也不再是单纯的暖红,而是变成了灰金色——像烧了整夜的炉灰,底下还埋着没灭的炭,既不烫人,也不冰凉。
“师父......”他低声呢喃,喉结动了又动,“你说断情才能无敌,可为什么......我的心,比从前更痛?”
陆远走过去,没伸手拉他,只是把刚盛的热粥递过去。
粥里漂着枸杞,热气扑在阎罗脸上:“你不喝,也别拦别人想喝。
这火......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话音刚落,灶心玉突然闪过一道金光。
陆远低头看,锅底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新的刻字:“火源未熄,传人将至。”
灰金色的火焰轻轻晃了晃,不再吞噬,也不再净化,像在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