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收尽时,数据中心废墟的警报声才堪堪停歇。
小芸的作战靴碾过焦黑的服务器残骸,护目镜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
她将最后一段原始菜谱代码敲进公共云盘的瞬间,指节在键盘上顿了顿——那是她奶奶手写的槐花糕方子,墨迹在扫描件里晕成淡蓝的云。
“上传完成。”她对着通讯器低唤一声,指尖按下自毁键。
服务器舱内骤然腾起橙红色的光,那些被标准化数据库囚禁了十年的家庭影像,竟像挣脱牢笼的蝴蝶般从数据洪流里飞出来:有个穿碎花围裙的老太太在年夜饭桌前举着漏勺笑,有个穿病号服的男人握着瓷碗,碗里飘着枸杞的甜香,还有张沾着油星的照片,工地上的安全帽堆里,两个工人正分吃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小芸!”撤离的队友在废墟外喊她。
她倒退两步,看那些影像在火光里越飞越高,最终融入雨后初晴的天空。
有张泛黄的全家福擦过她耳际,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举着半块烤糊的红薯——那是她七岁生日时,爸爸在煤炉边给她烤的。
“走了。”她抹了把脸,转身冲进队友的越野车。
后车镜里,废墟中央的大龙正单膝跪地,刀尖插在焦土上。
他的防切套不知何时摘了,指腹轻轻蹭过地面,那里还留着陆远刚才扶他时掌心的温度。
“陆师傅。”大龙抬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锅,“如果......我们这些被标准养废的手,不想再当切菜的刀了呢?”
陆远正蹲在他旁边捡碎瓷片。
听见这话,他直起腰,从围裙兜里摸出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是他刚穿来那天用的,边角还沾着第一锅蛋炒饭的油点子。“不想当刀?”他把围裙甩给大龙,布角拍在对方胸口发出“啪”的一声,“那去后巷洗三个灶台,明早八点来餐车报道。
我这学徒班不看资历,只看......“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还剩多少烟火气。“
大龙接住围裙。
布料上还带着陆远身上的姜葱香,混着点焦糊的锅巴味——是他最熟悉的,人间该有的味道。
他捏着围裙角笑了,眼泪又吧嗒吧嗒掉在上面,倒像是给蓝布绣了朵歪歪扭扭的花。
次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餐车棚顶,陆远的手机就炸了。
他咬着半根油条掀开蒸笼,就见微信提示疯狂跳动:阿哲发来了九张图,配文“《他们也曾是学徒》摄影展今日开展”;苏曼的语音条弹出来,带着哭腔的笑声:“老陆你看!
评论区有人说他爸照着视频炒糊了番茄炒蛋,他妈妈抱着那盘黑蛋哭了半小时!“
小桃举着平板凑过来,屏幕上是某短视频平台的热搜榜。
榜首是张动图:大龙跪在雨里哭,配文“你说酱油要按克算,可我师父从来都是凭手感”。
点赞最高的评论是个Id“厨房杀手小王”的网友:“昨天我偷偷把我妈藏在旧木箱里的手写菜谱拍了照,原来她给我做的可乐鸡翅,糖要放七颗——因为我七岁那年说过,七是最甜的数字。”
“师父你看!”小桃突然指着评论区尖叫。
最顶端的留言不知何时被顶了上来,是个Id“红烧肉拌饭”的用户发的:“我爷爷今晚要给全家做番茄炒蛋,他说要故意把蛋黄摊歪,因为我小时候总说,歪蛋黄像月亮。”
陆远的筷子“当啷”掉在案台上。
他突然想起刚穿来那天,蹲在巷口吃泡面时遇到的拾荒老人。
老人盯着他碗里的油花说:“我老伴儿活着时,总把蛋炒饭的锅铲敲得叮当响,她说那是给饭粒唱的歌。”
“该办仪式了。”凌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换了身便服,白衬衫扎进牛仔裤,手里提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是小桃昨晚偷偷准备的,里面盛着今早刚摘的野葱。
餐车后门支起了临时桌板,小桃系着陆远给的新围裙,端着那碗歪蛋黄的番茄炒蛋出来时,手还在抖。
蛋液边缘焦得发脆,葱花东一把西一把,像被风吹乱的草。“爸爸说......”她吸了吸鼻子,“灵魂要歪一点,才塞得进人心。”
陆远接碗时,指尖被烫得一缩。
他吹了吹,舀起一筷子塞进嘴里。
焦味混着番茄的酸,鸡蛋的嫩,突然就想起七岁那年,妈妈在煤球炉前给他炒的那碗——她着急去幼儿园接他,锅铲碰翻了盐罐,结果咸得他直吐舌头,可两人还是笑作一团。
“对!”他含着饭含糊不清地喊,眼眶热得发疼,“就是这味儿!”他扯过旁边的白板笔,在小黑板上“复兴菜单”那栏写下“非标一号·歪月番茄炒蛋”,最后一个点故意画成圆圈,像颗歪歪扭扭的蛋黄。
系统提示音就在这时炸响。
陆远眼前的功德池突然泛起幽蓝的光,那些曾经冷冰冰的“红烧肉肥瘦比4:6”“蛋炒饭翻炒次数108次”的条目,正像春雪般簌簌融化。
新的技能卡从光雾里浮出来,烫金字体在他视网膜上跳动:【千人一口·共识调和】——可感知群体共同味觉记忆,精准调整至最被广泛接受的版本。
“最后一次查账。”鬼算子的声音从系统空间里飘出来。
他还是那身青衫,手里的账本却没了往日的油光,纸页边缘泛着暖黄的旧色,“七颗被标准腌死的心,换万家灶台上的烟火。
功德入池,账目结清。“
陆远接过账本。
封皮上还留着鬼算子的墨香,翻开却见每页都写满了——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小桃爸爸的歪蛋黄笔记,大龙师父临终前的手纹,还有那个拾荒老人说的“锅铲歌”。
他转身把账本扔进灶膛,火苗“轰”地窜起来,将纸页舔成飞灰。
“以后的菜谱,”他望着跳动的火苗笑,“不用记在本子上,记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凌霜是在这时推门进来的。
她手里捏着张被激光打印的密令,边角还带着灼烧的焦痕。“阎罗改目标了。”她把纸拍在案台上,指尖点着“活捉陆远”四个字,“他说你不是威胁,是......”她抿了抿唇,“人形火种核心。”
陆远正往锅里打鸡蛋,闻言抬头笑:“那正好,等他来,我请他吃顿‘全国人民最爱吃的那一口’。”话音未落,玄铁锅底的灰烬突然扭曲起来,火星子拼出一行新字:【火种将熄,唯信者燃】。
餐车外的风突然大了。
凌霜掀开门帘望去,就见荒原上的草浪翻涌,几缕火星被风卷着往深处去了。
她正要收回视线,眼角却瞥见空地边缘的树影里——十二道黑影正无声无息地围上来,像十二把淬了毒的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