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地宫比想象中更深。
沈墨心跟在俞青锋身后，沿着潮湿的台阶一步步向下。赵淳的玉佩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照亮壁上斑驳的剑痕——这些痕迹与赤霄青霜剑的纹路惊人相似。
小心。俞青锋突然驻足，白发在黑暗中如银丝闪烁，第三十七阶有机关。
他脚尖轻点，台阶侧面弹出三枚淬毒短箭，深深钉入对面石壁。沈墨心注意到他的白发比昨日又长了几分，发梢流转的淡金色剑气在空中留下细小的光痕，像星辰拖尾。
你的头发...
俞青锋摇头示意无碍，继续向下。但沈墨心分明看见，那些光痕组成了一句残缺的剑诀：「情剑诛心，不悔不——」最后那个字始终未能成形。
地宫最底层是个圆形石室，中央石台上供着个紫檀木匣。匣子没锁，但表面刻着与沈墨心胎记一模一样的纹路。她刚想上前，俞青锋却一把拉住她：
等等。
他指尖凝聚一缕剑气，轻轻碰触匣面。纹路亮起蓝光，匣盖自动滑开，露出里面一对羊脂白玉雕成的婴儿——一个男婴一个女婴，栩栩如生到能看清睫毛的弧度。
最诡异的是，沈墨心一眼就认出，那女婴翘起的鼻尖与自己儿时一模一样；而男婴微蹙的眉头，赫然是俞青锋的标志性表情！
这是...她声音发颤。
俞青锋小心捧起女婴玉雕，指尖抚过心口位置——那里刻着个字。当他触碰字迹的刹那，玉雕突然投射出月奴的虚影：
心儿，若你看到这段留影，说明剑仙已现世。虚影中的月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眼中含着泪光，这对玉雕是你与青锋出生时，我用剑魄所铸。双生剑魄本为一体，分则两伤，合则...
话未说完，虚影突然扭曲消散。俞青锋立刻检查男婴玉雕，果然在心口找到字。触碰时白无瑕的虚影浮现，却只说了半句：天道无情，剑魄有悔。青锋，记住你的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沈墨心追问，但虚影已散。
她不甘心地捧起双雕相碰，玉石相击发出清越剑鸣。刹那间，整座石室亮如白昼！壁上剑痕全部激活，交织成一幅巨大的星图——正是《皇舆秘剑图》的完整版，但中央多了两道纠缠的光流，如双鱼追逐。
这是...俞青锋突然按住太阳穴，面露痛苦，我见过...
沈墨心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发现他白发中分出一缕金线，在空中自动补全了刚才残缺的剑诀：「情剑诛心，不悔不怨」。
青锋？
他茫然抬头，眼神陌生得可怕：月奴...师姐？
沈墨心如坠冰窟。他竟把她错认成了月奴！还未等她回应，俞青锋突然剧烈颤抖，眼中金光与黑气交替闪现，最终恢复清明。
心儿？他声音虚弱，我刚才...
你叫我月奴。她强忍鼻酸，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俞青锋皱眉思索，额头渗出冷汗：在...青峰山？你穿着杏黄裙子...他越说越不确定，还是说...是在剑阁...
沈墨心咬唇不语。他们初见分明是在白鹿洞外的溪边，她穿的是绯色劲装。玉寒衣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天道剑脉转化会吞噬情感记忆。
先看星图。她岔开话题，指向墙壁，这里多了些东西。
星图中央的双鱼光流旁，浮现一行小字：「剑魄归一时，天门开一线。持剑者入，持鞘者守。」
持剑者入...俞青锋喃喃重复，持鞘者守...
沈墨心突然明白月奴未说完的话——双生剑魄本为一体，分则两伤，合则圆满！但代价是什么？她低头看怀中玉雕，发现女婴的字正在变红，仿佛吸了她的血。
还有一天。她收起玉雕，赵淳的血咒只剩最后一日，我们得去观星台。
返程比来时艰难。俞青锋的步伐越来越慢，有几次甚至需要扶墙喘息。最可怕的是，他时不时会陷入恍惚，时而称沈墨心为，时而叫她，有次甚至脱口而出。
当他们终于爬出地宫时，夕阳已将太庙染成血色。玉寒衣不知何时已苏醒，正倚在汉白玉栏边等候，紫玉箫换成了桃木杖。
师姐！沈墨心飞奔过去。
玉寒衣的紫瞳黯淡了许多，但看到玉雕时仍迸发精光：果然如此...师姐当年就料到这一步。她颤抖的手抚过玉雕，这对剑魂容器，能暂时封存你们的记忆。
暂时？沈墨心抓住关键词。
玉寒衣苦笑：天道剑脉一旦觉醒，就没有回头路。她指向俞青锋的白发，看到那些金线了吗？每凝成一句完整剑诀，他就会忘记一段过往。
仿佛印证她的话，俞青锋突然开口：心儿，我们是不是...在断情崖看过日出？
沈墨心眼眶一热——那是他们离开白鹿洞前最后的温存。她刚想回答，玉寒衣的桃木杖突然点地：
没时间感伤了！日落前必须到观星台！
观星台在皇宫西北角，是座九层八角石塔。塔基周围挖开了一圈新土，几名侍卫打扮的人正在填埋什么。见三人到来，他们立刻跪地行礼：
奉陛下遗诏，恭候多时。
为首的侍卫捧出个铁盒：陛下说，若第六日黄昏有人持龙佩而来，便将此物交付。
沈墨心接过铁盒，入手冰凉刺骨。盒面没有锁，只刻着八个字：「情劫易渡，天道难欺」
刚打开一条缝，刺目血光便迸射而出！盒中静静躺着半截断剑——是月奴刺入剑仙心口的那把赤霄剑碎片！更诡异的是，断刃上缠着一缕白发，发丝间夹着片薄如蝉翼的玉简。
玉寒衣抢过玉简，对着夕阳细看：这是...殉剑图谱！
简上刻着两个人影相拥而立，各自心口插着对方的剑。图旁小字注明：「双心互诛，剑魄归天。肉身化鞘，永镇此门。」
是师姐的笔迹...玉寒衣声音哽咽，她早就想好，若封印失败...
沈墨心夺过玉简：什么意思？
意思是，玉寒衣直视她双眼，月奴和白无瑕当年本打算殉剑同死，永久封印剑仙。她指向观星台下方，他们应该就埋在那里。
侍卫们闻言退开，露出刚填平的土地。俞青锋突然拔剑插入土中，青霜剑气如涟漪扩散。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下方一口水晶棺——棺中月奴与白无瑕相拥而眠，胸口插着彼此的剑，面容如生。
最震撼的是，两人嘴角含笑，十指紧扣处结着并蒂莲形状的冰晶。而白无瑕的白发与月奴的青丝交织成绳，缠绕在双剑之上。
他们...没死？沈墨心声音发抖。
不，是另一种活着。玉寒衣轻抚棺盖，肉身化鞘，魂魄为锁。这才是真正的剑魄之门
仿佛回应她的话，棺中突然浮现金蓝光点，在空中凝成月奴的虚影：心儿，你来了。这次虚影格外清晰，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的霜花，观星台顶有你要的答案。记住，天道无情，但剑...
话未说完，俞青锋突然抱头跪地，白发如银蛇狂舞！无数金色剑气在空中交织，组成《诛心剑诀》的完整篇章，但最后一句始终残缺：「宁同死，不独——」
青锋！沈墨心扑过去抱住他。
他抬头，眼中金光炽烈：心...儿？语气陌生得令人心碎，你是...谁？
玉寒衣见状，猛地将赤霄剑碎片按在沈墨心胎记上：没时间了！用你的血激活剑魄！
剧痛让沈墨心眼前发黑，但更痛的是俞青锋迷茫的眼神。当她的血渗入碎片，整个观星台突然震动！塔顶射下一道光柱，正好笼罩水晶棺。
棺中双剑自动震颤，发出清越剑鸣。月奴与白无瑕的遗体在光中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两把剑鞘的虚影——一把青如寒潭，一把赤若朝霞。
上塔！玉寒衣推着沈墨心，日落前登顶！
沈墨心咬牙背起神志不清的俞青锋，一步步攀上旋梯。他的白发垂在她颈间，每一根都重若千钧。爬到第七层时，她听见他在耳边呓语：
月奴师姐...师父说...情劫...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捅进心脏。沈墨心强忍泪水，继续向上。当最后一缕夕阳穿过第八层的花窗时，她终于看清塔顶的景象——
整个观星台顶部是个巨大的日晷，晷针投下的影子正好指向北方。而晷盘上刻的不是时辰，而是七个血字：
「剑魄归一时，生死自择之」
俞青锋突然在她背上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他踉跄落地，白发无风自动。眼中的金光与黑气疯狂交织，最终定格为纯粹的银白。当他再次开口，声音如金石相击：
沈墨心。
全名。不是心儿，不是师妹，不是月奴。沈墨心浑身发冷，却见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血肉模糊，是用指甲反复刻出的字。
我记得...他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你说过...赤霄剑...是你的一部分...
沈墨心点头，泪珠砸在日晷上。俞青锋突然拔出青霜剑，剑尖指向自己心口：
那我的剑...也是你的。
话音未落，塔下传来震天巨响！整个皇城都在颤抖，黑气如火山喷发从太和殿废墟涌出。玉寒衣的传音刺破云霄：
血咒破了！剑仙要出来了！
沈墨心看向怀中玉雕，女婴的字已完全变红。而俞青锋手中的青霜剑上，浮现出最后一句剑诀：
「宁同死，不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