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和陆老三今天下地去赶麻雀了,在吃晚饭前,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家。
老头子身材矮小精悍,平时爱冷着一张脸,眼窝很重,但眼里闪着精光,是寻常的农家小老头模样,平时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有老爷子在的地方,其他人都不太敢大口喘气。
这小老头虽然其貌不扬,但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就连吴老太那样子的凶悍老太太,到了他面前,也也不敢造次。
据陆执从隔壁牛恋花牛大婶那里听来的八卦,说是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件触犯陆老头底线的大错事,当时被老头子绑在树上,好好的打了一顿。
那一顿打后,老太太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后面安分了好一阵时间。
陆执当时都惊呆了,他阿爷这个小老头还家暴?
陆执反家暴男的正义之心才冒出个尖尖,下一刻,牛大婶脸色古怪的看着陆执:“那是因为你阿奶当年不喜欢你爹,趁着你阿爷不在家,想偷摸着把你爹给卖了。”
“要是你阿爹被卖了,现在有没有你还难说。”
陆执:“……”那的确打得好。
陆老爷子回家后,站在水缸旁边准备舀水洗手 ,下一刻,他面前落下一座山似的阴影。
陆老头子抬眼,仰着脖子,才看见来人是最近性子变化有些大的陆执。
“阿爷,你洗手啊。”
“来来来,孙孙给您老舀水。”
陆执十分热情的在老爷子的旁边转,先东扯扯西扯扯一些闲事。
等老爷子洗完手后,陆执殷勤的伸手给老爷子捏肩:“阿爷,你和我爹今日去地里赶了麻雀,辛苦了辛苦了。”
陆执现在比往日高了不少,老头子站在他跟前,竟才到他脖子处。
陆老爷子看了一眼陆执,没空陪他闲聊:“有事说事,别瞎费时间。”
陆执收回手,方才还浪言浪语,下一刻竟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陆执摸摸自己热起来的耳朵尖尖,声音不小的同陆老爷子道:“我有看上的小哥儿了,想娶他回家。”
老爷子神色不动,有好几层皱褶的眼皮抬也没抬,一如往日老神在在,将所有琐事全部推给吴老太太:
“这事去同你阿奶说。”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管。
这种情况,陆执早料到了。
陆老爷子要真有心思多管管家里的大小事,陆执他们三房,也不至于被吴老太太苛刻成这个模样。
要同对方做交易,最简单的,还是利益,得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
而老爷子喜欢的东西……
陆执看向窝在墙角处不知道在啃谁的鞋子的傻狗小灰狗,眼底笑意渐深。
陆执状似无意的提起,轻轻的叹了口气:“放田假之前,我听书院里一同窗,说他家大狗生了几只小狗崽子,正愁没人要,不知道往哪里送。”
陆执往他的房间方向走了两步,余光注意着老爷子的动静,边走边道:“听说是同狼杂交出来的狗崽子,身上还有狼的血统。”
“可惜了。”
“那灰黑色毛发,大尖耳朵。”
“往后许还能长到人腰际那般高。”
听到这里,陆老爷子有些坐不住,沉着声音喊住了陆执:
“站住。”
陆执从善如流的转身看着老爷子,眸光直视着对方的一双老眼,毫不退让。
老爷子同他对峙良久后,挺直的腰背轻轻往下塌了塌。
“你喜欢的那小哥儿,叫个什么名?”
成了!
陆执连忙蹿过去好好同老爷子说了些叶析茶的情况。
“他家姓叶,刚搬到村里没多久。”
陆老爷子心里有了谱,挥手将陆执当苍蝇的赶了赶:
“知道了。”
陆执心里盘算着,还想给叶析茶争一争聘礼:“阿爷,聘礼您叫阿奶给我出二十两如何?”
陆老爷子:“……”
老爷子脸一下黑了下来:“二十两,你怎么这么敢想?”
一张口就要了他们两老口的两块棺材老本。
这村里谁家人家户娶媳妇拿这么多聘银?
陆执胡搅蛮缠,好话浑话混着一起说:“那叶家刚从京中回来,人家以前是富贵人家,聘银少了,说咱们家抠搜。”
“我年纪小,名声不显,倒是不碍事,可那些话说出来,损坏的就是阿爷您和阿奶以及堂哥的名声。”
“堂哥明年就要下场,这一考估计能考上秀才,名声坏了那可怎么成?”
陆执嘴一张,就是机关枪似的一长串在陆老爷子耳边输出。
张口闭口不为他自己,都是为了这个家。
活像那寺庙里念经的和尚,烦人得紧。
今日天气本就闷热,再被人在耳边念着这么一长串的话,陆老爷子有些心烦,最后勉强放了话:
“最多十两,多的没有。”
结果这话一出,陆执十分顺嘴的接着:“谢谢阿爷。”
“我替您未来的曾孙子提前谢谢您。”
赚了赚了。
十两银子,比陆执一开始预想的多了整整一倍。
之前同吴老太说的二十两银子纯粹是说着玩,桃花村就没哪户人家能一口气给出二十两银子的聘礼。
聘礼能有个五两,已经算顶有面。
看陆执满面笑意的离开,老爷子这才意识到,他被陆执这小子给套路了。
按照村中一般人家户娶亲,聘礼都是两三两银子,便是顶好的人家户,最多也就五两银子。
但是这小子开口便要二十两,老爷子惯性思维下意识砍了一半,十两银子就这般说了出来。
老爷子答应了这事,陆执和叶析茶的婚事便已经成了一半。
陆执心情极好的往角落里去找小灰狗,今日多亏了这小狗崽子,叫他寻摸到了老爷子的心头好。
至于同窗家的有狼的血脉的狗崽子,完全就是陆执说出来诓骗老爷子的浑话。
先用不存在的狗崽子把老人家哄住,等陆执同叶析茶成了亲,有机会他再去镇上找只耳朵尖尖的小狗崽子抱回家。
一只小狗换叶析茶,值了值了。
此计,乃瞒天过海,或者偷天换日。
又名,灰狗换夫郎。
“过来。”
陆执心情极好的冲小灰狗唤了声,小狗看见陆执,嘴里咬鞋的动作停下来,一双睿智的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陆执。
这小灰狗一副看着就不怎么聪明的傻样子,平时没少叫陆执欺负摸尾巴。
偏偏这个家里,它也最亲陆执。
陆执带笑的目光一瞥,在地上那破烂鞋子上掠过一眼后,又急速的掠回来。
如果陆执没认错的话,那只鞋子,应该是他的新鞋。
“陆,灰,豆!!!”
陆执笑不出来,眼里漫上怒气,寻了根棍子当着陆老爷子的面要教训这小狗儿。
灰狗嗷呜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远。
跑得还挺快,陆执恶狠狠想。
不跑快些,他请它吃麻辣面条。
陆执一侧头,对上老爷子沉沉的目光,他动作一顿,将手中的棍子一丢,十分眼瞎的当没看见。
陆执转身就去找他阿父阿爹,将他想同叶析茶成亲事先同他们两人通个气,晚上也好打个配合。
对于陆老三和唐阿爹这一对父母,陆执心中很是妥帖,两人性子比较老实,平日偷奸耍滑的事的半点不敢干。
但自从陆执来到这里后,没少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去。
唐阿爹时常是提着心,吊着胆的看着陆执做那些不正经的事。
晚间一大家子人又坐在一起吃了饭,待吃得差不多后,陆执站起身来,咳了咳嗓子,开门见山对吴老太道:
“阿奶,我有喜欢的小哥儿了,明日便想寻个媒人上门提亲。”
陆执说的这句话,吴老太没当回事,装没听见。
成亲?
给这整日戳她心肝的混小子提亲,老太太才不干。
装听不见话,不理人这一招,还是陆维清教的老太太。
陆维清有心敲打敲打陆执,便想着使些软刀子,来冷处理。
老太太现下一瞧,觉得装聋子有用,嘴巴不自觉十分得意的歪到了一边。
叫这老三家的整日气她。
陆维清垂眸,如君子般安静端方的用着饭菜,敛着眉眼,模样肃静有礼,唇角弧度略弯。
见对方没反应,陆执便知晓了原因,他提高音量,声音放大的又说了一遍。
老太太依旧没有反应,装聋作哑得厉害。
陆执见状,直接大步跨越一旁的人,直接站到了吴老太太的身旁,微微弯腰,直接冲着她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咬重了音,像个小喇叭一样的,在人耳边鼓噪起来:
“阿奶,我说我要成亲!”
“我要娶夫郎。”
“您听见了吗?”
吴老太被陆执说得耳膜发疼,当下怒气上来,筷子往桌上一拍,鼓着一双混浊的老眼,就要教训人。
但老太太话还未说出口,向来不管事的陆老爷子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声音瞬间盖过其他杂音。
吴老太太被吓得心肝一颤。
瞬间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他要成亲,给他办。”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一出,吴老太太下意识就梗着脖子想反驳,但一想到老爷子当年把她绑树上打的那股狠劲,她自己就熄火了。
这老头当年是真把她往死里打,一点不留情面。
老头子是个心狠的男人,当年对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叫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老爷子说,他陆家没有休出门的妻子,只有出意外死掉的恶婆娘。
吴老太太转头看着陆执,恶声恶气的说出最怂的话:“成成成,要娶就娶。”
“阿奶。”
陆维清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吴老太,然后也道:“今日听堂弟说他想成亲了。”
“实不相瞒,我也有了喜欢的人。”
陆执心里一个咯噔。
陆维清这狗东西,该不会要和他抢夫郎吧!
按理说,叶析茶才回来,他们俩应该还没有碰见的机会才对。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陆执争着抢着先举了手,说话的声音破了音,就怕自己晚了一步,看上的夫郎成了他堂哥家的。
“阿奶,我看上的是叶家的小哥儿,叫叶析茶,你明日赶早寻个媒人给我去提亲! ! !”
陆执就站在吴老太身边,陆执这破音的声音在她耳朵里面完完整整的转了一圈之后,才从她的耳朵里面里面。
疼得老太太一抽一抽的抽着气。
陆执说话的同时,随时注意着陆维清的表情。
果然,叶析茶三个字一出来,对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张嘴想说些什么。
陆维清端着读书人的文雅做派,连说句话都得在肚子里打好草稿才说出来。
有他那点犹豫的劲,陆执跟叶析茶两人,孩子都不知道造了多少轮。
人呐,犹豫就会败北。
果断就会白给。
秉持着让敌人喘,就是要自己命的想法,陆执又是扬声道:
“依堂哥这样的读书人,喜欢的应该是哪家的姑娘吧。”
“也是,这样的话,堂哥一成亲,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给阿奶她们两老生出个曾孙出来带。”
陆执眉眼清朗,语气也极其的肆意清扬,陆维清话没说上几句,他先替陆维清畅想开了:
“依着进度快的话,堂哥成了亲,到时候三年抱俩,叫阿奶左手一个男孩,右手一个女孩。”
吴老太一听这话,还真顺着陆执的话畅想开来她怀里抱着两个曾孙的场景,当即难得眉开眼笑。
世人谁不知,哥儿子嗣艰难,生育能力比不得女子,陆维清要想抱孩子,老太太只会帮着他相看姑娘家。
陆执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堂哥就是比我有出息,学问又好,马上这孩子都能比我的先出生。”
话都叫陆执说完了,陆维清在那里急得想插嘴都插不上空。
“阿奶,我……我喜欢的也是个哥儿。”
陆维清咬着牙,硬生生喊出了这句话。
然而,好像没几个听见他说的话,在场的全叫陆执一个人吸引了过去,就连吴老太太也笑得牙不见眼。
现场情况热烈,反倒是陆维清这个当事人被撂在一边。
陆维清按了按胀痛的眉心,依旧不甘心,想将他的心思说出口。
他喜欢的,同陆执想娶的那个小哥儿是同一个。
姓叶,也叫叶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