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指尖在膝盖敲了三下有深意。
诸成办公室内线电话震动，接起只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技术部死寂如深海，众人被审计风暴刮得魂飞魄散。
隔天审计部通报张小斌“个人泄密”，但追查“xR”账户却指向海外空壳公司。
李铭成了办公室里的鲶鱼，查账突然严格三倍。
赵副总派系反咬：“审计用力过猛，破坏集团运营！”
陈成抱着保温杯幽幽插话：“苍蝇腿也是肉，查清楚对大伙儿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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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部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氧气的深海，粘稠、凝滞，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硝烟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键盘敲下去的咔嗒声都透着股小心翼翼，仿佛敲重了会把刚刚退去的审计风暴又招回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复杂的神情——后怕，侥幸，还有一丝对角落里那个空工位的兔死狐悲。张小斌那半杯没喝完的水，孤零零立在桌上，成了这场风暴最刺眼的纪念碑。
陈成依旧靠在他的椅背上，双眼紧闭，脸色白里透点青，眉头微蹙，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搭在额头上，揉着太阳穴。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历尽磨难、心力交瘁的受害者标本。只有和他背靠背坐着的实习生小李，偶尔瞥见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在膝盖布料上点了三下。
笃。笃。笃。
节奏平稳，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余韵。
实习生打了个寒噤，赶紧把目光缩回自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心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莫名地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取代了。
“嘭！”
诸成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关上发出的闷响，像一块巨石投入这片死寂的深潭，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办公室厚重的窗帘早已拉上，隔绝了外面渐次亮起的都市霓虹，只在边缘缝隙透进几丝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
诸成像一尊沉默的黑铁塔，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大半，只剩一片模糊的、流淌的光晕映在他宽阔紧绷的背上，把他本就高大的影子拉得更加庞大而沉重，沉沉地压在铺着深色地毯的地面上。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如同闷雷前的低鸣。
桌上那部造型古板、漆面都有些磨损的加密内线电话，突然发出极轻微的“嗡——”一声震动。震感很弱，蜂鸣声更是被调到了几乎听不见的程度，但在这种绝对安静的环境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诸成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玻璃窗上他的影子骤然碎裂模糊。他两步就跨到了厚重的办公桌前，一把抄起话筒贴在耳边，手指捏得骨节发白。
“说。”声音压得极低，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块冰，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腥味。
电话那头的声音同样低沉模糊，语速极快，如同地下暗河中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冰冷的砂石撞击话筒。
“……线头断了。张小斌是颗‘冰糖’，甜味就到他为止了。十万块的源头账户，是个刚注册没几天的离岸空壳，代号‘xR’，皮包公司，用完就扔那种。手法老道，干净得像狗舔过的盘子。技术部这边，除了张小斌那个藏U盘的烂尾工程，没留下别的毛刺。姓赵的，甩手甩得真他娘利索！”
诸成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下颌线绷得像淬过火的钢条。他沉默了两秒，喉咙里滚出一个冰冷的音节：“嗯。” 随即，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如刀锋，仿佛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壁，钉在了技术部公共办公区那个正在“虚弱养神”的身影上。“他那破键盘，敲几下？”
“……三下。”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在确认，“很轻，三下。笃、笃、笃。跟上次‘钓鱼’前给信号那次一样。”
一丝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诸成紧绷的嘴角边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冰冷棋手确认棋子落位精准无误的掌控感。
“盯紧审计那边那条鲶鱼。”诸成的声音依旧冰寒，“水搅浑了，鱼腥味就藏不住。”
“明白。”
电话挂断。听筒放回座机的轻微咔哒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得刺耳。诸成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停留在电话机上，仿佛那冰冷的塑料外壳上还残留着刚才通话的信息碎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沉重缓慢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如同巨兽在黑暗中的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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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风暴的官方余波，在隔天清晨以一份带着集团红头印章的简短通报拍在了所有人的内部邮箱里。
标题冰冷刺目：《关于技术部张小斌泄密事件的处理通报》。
内容言简意赅，总结起来就三个要点：
1. 泄密系技术部员工张小斌个人行为，已被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2. 审计部查获的U盘及其中泄密文档、转账记录为直接铁证。
3. 张小斌收取的非法所得十万块，系通过名为“xR tech consulting Ltd”（听起来高大上，实则查无此司）的离岸空壳公司账户转入。（通报最后还不忘提一句：集团安全体系稳固，此系个案，望全体员工引以为戒，恪尽职守。）
通报一出，技术部一片死寂。人人都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黑体字，心里却翻江倒海。个人行为？离岸空壳？个案？这锅甩得，张小斌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那“xR”代号像根刺，扎在明眼人心里——指向谁，不言而喻。通报看似定了案，却更像是往刚平静下去的深潭里又砸了块大石头，咕咚一声闷响，沉下去，留下更深更浑的未知。
而那位主导了这场“抄家式”审计、最终挖出“铁证”的李铭主任，这位刚刚在技术部众人心中建立起“冷面阎罗”形象的审计部悍将，突然就变了个人。
或者说，他变得……特别的“认真”。
审计部办公室的氛围，一夜之间从高效的冰冷变成了高压的窒息。李铭那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更是沉得像块寒铁。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抓大项目或者大额异常，而是开启了显微镜模式。但凡流经他部门的报销单据、采购合同、项目预算……哪怕只是买个文件夹订书钉的几十块钱小票，他都要拿起来，对着灯光，用指尖捻一捻纸张的厚度，再抬手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纸背，恨不得看清打印墨粉的颗粒分布是否均匀。
“这笔交通费报销，”李铭把一张贴着出租车票的报销单拍到下属桌上，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往返地点和时间，跟申请人当天会议记录里的行程，差了四十五分钟。这四十五分钟，去哪了？油钱补了吗？”他手指头点在时间差上，指尖冰凉。
下属额角的汗瞬间就下来了：“主、主任，可能是路上堵车……”
“堵车超过预期时间，常规操作是备注说明！为什么没有？”李铭的声音陡然拔高，“流程！流程怎么规定的？当废纸吗！”他抓起旁边一沓厚得像砖头的报销凭证文件，“哗啦”一下重重摔在桌上，震得旁边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从今天起！所有单据，时间对不上，地点模糊不清，用途描述模棱两可的，”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下属们，“哪怕金额只有一块钱！一个字：退！两个字：重做！三个字：写清楚！”
鲶鱼效应瞬间炸锅。整个集团的报销流程、合同审核、预算审批……但凡沾点“钱”字的环节，效率骤然跌入冰点。无数鸡毛蒜皮的小单子被插上“审计质疑”的小红旗，像被渔网兜住的虾米一样，噼里啪啦地退了回去。各部经理的电话被打爆，助理们的腿跑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时间成本和沟通成本像汽油一样被疯狂点燃。
这股不加掩饰的查账风暴，精准地刮到了赵副总派系的脸上。
三天后，一次原本讨论新季度项目预算的高层协调会，彻底沦为战场。赵副总手下得力干将、市场部总监刘洪，这位素来以口才好着称的马前卒，终于拍案而起，再也忍不住了。
“李主任！审计部现在的做法，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刘洪脸色涨红，手指激动地敲打着桌面，“为了几分几毛钱的报销时间差，就把整个项目组的流程卡死在你们审计部？一个小采购配件，合同反复打回去三次，就因为规格型号描述里少打了个括号？！项目进度严重滞后，供应商那边都快掀桌子了！集团几千万的项目，难道要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严谨’让路？这叫本末倒置！是因噎废食！是严重破坏集团运营效率！”
他声音洪亮，义正辞严，矛头直指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李铭。
会议室里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支持赵副总的人纷纷侧目点头，流露出对刘洪发言的赞同和对审计部“过度作为”的不满。而审计部的人则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目光都投向自家老大。
李铭端坐着，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他正要开口，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却从斜对面插了进来。
“咳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成缩在会议桌靠后的位置，整个人蔫蔫的，脸色还是有点憔悴，双手捧着他那只标志性的大号保温杯，杯口袅袅升起一丝热气。他像是被刚才的争吵惊扰了，有些吃力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带着点大病初愈的沙哑，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刘总说的……咳，有道理，效率重要……”他慢腾腾地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浅啜了一口不知道泡了多少遍、颜色寡淡的枸杞水，才慢悠悠地接下去，“不过嘛……李主任查账，也是职责所在。这钱的事儿啊，再小，它也是肉。”
他抬起眼皮，那双疲惫的眼睛扫过刘洪，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铭，嘴角似乎努力地想往上扯一下，最终只形成一个有点无奈的弧度，像是在劝架：
“哪怕是苍蝇腿呢……查清楚了，对大家……咳咳，都好。省得日后……说不清嘛。”
他那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讨论晚饭是吃苍蝇腿还是蚊子肉一样自然寻常。
“噗……”财务部一个年轻主管没憋住，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慌忙捂住了嘴，脸憋得通红，肩膀不停地抖动。
刘洪被陈成这轻飘飘的“苍蝇腿”比喻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色由红转青，像块调色盘。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着陈成那张“诚恳无辜”的病号脸，以及那“卑微渺小”的苍蝇腿理论，自己那番关于“几千万项目”的慷慨陈词，反而显得有点……用力过猛？
李铭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闪动了一下。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用力地写下两个字，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
查账！
会议不欢而散。预算没敲定，效率与审计的争论依旧无解。陈成抱着他那宝贝保温杯，慢吞吞地走在人群后面，背影单薄，脚步虚浮，不时还咳上两声，活脱脱一个被审计风波彻底榨干了精气的病秧子。
没人注意到，在路过走廊转角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时，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了他低垂眼帘下，嘴角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寒冰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