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小吴轻轻关上。
隔绝了外面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也像关上了某种喧嚣的阀门。
数据恢复室里只剩下机器风扇压抑的嗡鸣,以及每个人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
——当然,还有诸成那条湿漉漉裤子散发出的、淡淡的龙井茶混合着廉价工装布料的微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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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咔哒”轻响的余韵,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
冯国栋那仓惶如丧家之犬的背影被彻底隔绝在外,数据恢复室里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杂音,只剩下设备散热风扇低沉而又固执的嗡鸣,以及……七八个人压抑着、却依旧清晰可闻的粗重呼吸。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后怕,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诸成低头瞅着自己湿透了大半截的裤子,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那叫一个提神醒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小声嘀咕:“靠……这下真成‘湿’兄了……”声音虽小,在这寂静里却格外清晰。
没人笑。所有人的神经都还紧绷在李铭最后那道如同烙铁般滚烫的命令上——最高机密!两天!只许成功!
李铭没理会诸成的冷哆嗦,他像一头被激怒却又必须强行按捺的雄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主屏幕那几个刺眼的红色损坏文件标志上,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猛地抓起自己丢在桌上的手机,屏幕解锁的光映亮了他铁青的下颌线。
“老王!”李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对!仓库那块硬盘的数据紧急恢复!不惜代价!对!给我调你们组最顶尖的……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额角的青筋猛地鼓起,“被安全部临时抽调去查另一个紧急泄密案了?!谁下的调令?!什么时候的事?!”
整个房间的温度瞬间又降了几度!
安全部临时抽调?早不抽晚不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陈成的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刀。和诸成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诸成脸上那点因为裤子湿了产生的滑稽感也瞬间消失,只剩下凝重。调虎离山?釜底抽薪?这手,玩得可真够快、够狠!
“妈的!”李铭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空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桌面上的杂物都跟着跳了一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对着手机几乎是咬着牙低吼:“我不管!现在!立刻!给我协调人手!挖地三尺也给老子找到能用的人!设备!我亲自去找老总特批权限!半小时!半小时内我要方案!否则老子拆了你们技术中心!”他几乎是吼完最后一句,粗暴地挂断了电话,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阻力彻底点燃了。
“小吴!”李铭猛地转头,声音带着火药味,“立刻去后勤!给我申请临时权限!最高权限!没有我的亲笔签批,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这个房间!监控!把这个房间给我锁死!所有出入记录,给我盯紧了!少一个字节,我拿你是问!”
被点名的年轻审计员小吴一个激灵,脸都白了,但丝毫不敢怠慢,抓起桌上的门禁卡:“是!李主任!”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李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扫过房间里剩下的几张面孔,最后落在陈成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和沉重压力:“陈成,诸成!工程师协调我来想办法!设备权限我去抢!在我回来之前……”他指着桌子上那块依旧闪着幽幽指示灯、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硬盘,语气斩钉截铁,“你们两个!给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它!眼睛给我瞪圆了!除了工程师,谁敢碰它一下,就地给我拿下!出了任何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明白!”陈成的声音平静而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李主任您放心!人在硬盘在!人不在……呃,硬盘也得在!”诸成拍着胸脯保证,差点嘴瓢,赶紧找补。
李铭重重地点了点头,最后又狠狠剜了一眼那块硬盘,仿佛要将它钉在原地,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数据恢复室。沉重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壁似乎都微微发颤。他那挟裹着雷霆怒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迅速远去,如同战鼓擂响,奔向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门一关上,数据恢复室瞬间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
少了李阎王那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般的气场,压力并未减轻,反而转化成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凝重。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单调地重复着,角落里那台除湿机(刚刚因为诸成的“茶水事故”被临时找来)低沉地工作着,冷风直往诸成湿透的裤腿上吹,冻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抱怨。
剩下那个唯一的技术支持——一个戴着厚眼镜、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工程师小张,此刻缩在主控台前,脸色比刚才被李铭咆哮时还要白。他手指僵硬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依旧顽固地显示着那该死的红色错误警告符号。他哭丧着脸,小声对陈成和诸成说:“两位……这……这损坏太彻底了,底层扇区都乱了……没有老王他们组那些专业设备,光靠我这台机器……别说两天,两周也……也悬啊……”他快哭出来了,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和人身安全都系在了这块冰冷的铁疙瘩上。
“嘘……”诸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警惕地扫了一眼紧闭的厚重铁门,“老弟,稳住。活儿慢慢干,但嘴,得把门。”他压低声音,“李阎王去搬救兵了,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看好这宝贝疙瘩,别让它再出幺蛾子!懂?”
小张连忙点头如捣蒜,紧紧闭上了嘴,手指更加僵硬地悬在键盘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什么。
陈成没有坐下,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机柜,目光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视着整个房间。日光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静坚毅的轮廓。窗户外面……走廊对面墙上挂着的消防示意图……天花板角落那个闪烁着微弱红点的半球形监控摄像头……他的视线在那摄像头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五分钟……
十分钟……
除了小张偶尔发出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和机器运行的嗡鸣,再无声息。诸成感觉自己的湿裤子都快被空调风吹干了,那股黏腻感让他坐立不安,只能不停地小幅度扭动身体,活像椅子上长了钉子。
“我说老陈,”诸成实在憋得慌,又不敢大声,用气声对着陈成方向叨叨,“这活儿……比在车间拧螺丝还磨人。你说李阎王能搬来救兵不?安全部那帮孙子平时鼻孔朝天……”他话没说完,突然!
“嗡——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如同电钻钻墙又混合着金属剧烈摩擦的噪音,毫无征兆地、粗暴地撕裂了数据恢复室的寂静!
这声音简直像有人拿着电锯在门外切割门板!尖锐得能穿透耳膜,震得整个房间都仿佛在共鸣!桌上的水杯都跟着嗡嗡震动起来!
“我操!”诸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心脏狂跳,“拆……拆楼啊?!”
小张更是吓得“嗷”一嗓子,眼镜都差点甩出去,手指一抖,键盘上一个回车键被狠狠拍了下去。
陈成眉头瞬间锁死,目光如电般射向噪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厚重的铁门外面!哪里是什么拆楼?这分明是……大型冲击钻或者角磨机在作业的声音!而且,就在他们门外!
几乎在噪音响起的下一秒!
“啪嗒……啪嗒……”
头顶天花板上的几盏日光灯管,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忽明忽暗,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火!整个房间的光线瞬间变得诡异而动荡!服务器机柜上几排指示灯也同时疯狂乱闪!
“电压不稳!”小张惊叫出声,脸色煞白地看着自己屏幕上瞬间弹出的电源警告!
“妈的!”诸成也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偶然!他一个箭步冲到门边,也顾不上耳朵里嗡嗡的噪音回响,抓住冰冷的门把手就想拉开看看外面搞什么鬼名堂!
纹丝不动!
门把手像是焊死了一样!
“锁死了?!不对啊,小吴走的时候没反锁外面啊!”诸成惊疑不定,手上猛地加力!
“嘎吱——”金属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门,只被拉开了一条不到一指宽的缝隙!
浓烈的、带着新鲜石灰粉尘味道的刺鼻气味瞬间从门缝里汹涌灌入!
门外,强光刺眼!
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带着黄色安全帽的身影在缝隙里晃动!一台巨大的冲击钻正顶在门对面的墙上疯狂咆哮,碎石粉尘飞溅!更远处,赫然竖立着几块明黄色的、印着黑色惊叹号的“施工重地!禁止入内!”的警示牌!几根粗大的电缆和管子杂乱地堆在地上,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这哪里是简单的装修?这架势,分明是要把他们审计部这一角彻底封死成一个孤岛!
“喂!干什么呢?!”诸成顶着噪音和粉尘,对着门缝外面大吼,“这里是审计部数据恢复室!谁让你们在这施工的?!”
门外一个戴着安全帽、看起来像是工头模样的男人闻声凑近门缝。他脸上也沾着灰,但神色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公事公办和油滑:“啊?里面有人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嘴里喊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什么歉意,反而扯着嗓子在噪音中喊道,“工程部紧急通知!这一段线路老化和消防管道改造!必须马上施工!危险!里面的人暂时不能出来!门上我们已经临时加固了!等施工结束就开锁!放心!很快!”
放心?很快?
诸成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指着外面那台还在疯狂咆哮的冲击钻和一片狼藉:“线路改造?消防管道?你他妈这是要把整层楼拆了吧!我们里面有重要设备!不能断电!让你们负责人过来说话!”
那工头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但依旧堆着笑,笑容底下却透着冷漠:“负责人?我们只是按工程部下的单子干活!上面说了,这里暂时封闭!闲人免进!也免出!设备故障?找工程部报修去!我们只负责拆……哦不,改造!”他一边说着,一边居然还从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想从门缝塞进来,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稔,“兄弟,理解一下,混口饭吃嘛……”
“理解你大爷!”诸成肺都要气炸了,这他妈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封锁!他猛地一推门,想把门缝挤大点揪住这混蛋问清楚!门外的工头显然早有防备,肩膀一顶,同时另一只手迅速地往门缝里塞了个东西!
“拿着拿着!施工通知单!盖了章的!有意见找上面!”工头的声音伴随着冲击钻的轰鸣,显得模糊不清。
那东西硬硬的,是个折起来的白色文件袋,擦着诸成推门的手就硬塞了进来,“啪嗒”一声掉在门内的地板上!
与此同时!
“咣当!”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响!
门缝外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沉重地顶住了!那条好不容易打开的一指宽缝隙,瞬间被彻底堵死!连光都透不进来了!只剩下冲击钻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噪音,隔着厚重的门板和外面那层“加固物”,持续不断地、疯狂地冲击着室内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经!
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震荡与黑暗交织的孤岛!
“操!操!操!”诸成对着彻底打不开、变成一堵死墙的铁门狠狠踹了两脚,除了震落点墙灰,毫无作用。他气得浑身发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硬邦邦的白色文件袋,入手感觉里面似乎不止有纸,还有个小硬物?他一脸晦气地把文件袋递给旁边的陈成:“老陈!这他妈绝对是冯扒皮的手笔!太下作了!连施工队都拉出来了!看看这破通知单写的什么狗屁!”
陈成没有立刻去看那个文件袋。他刚才一直站在诸成侧后方,冷静地观察着门缝外发生的一切。那个工头塞文件袋的动作,不是递给推门的诸成,而是……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刻意地、迅速地绕过诸成的手指,几乎是瞄准了门缝内靠近他站位的区域。
这不是递交通知单的正常方式。
更像是在完成某种“传递”。
冲击钻的噪音如同狂躁的鼓点,敲打着每一个紧绷的神经。日光灯管还在神经质地闪烁着,将房间里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陈成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沾了点门外灰尘的白色文件袋。
很普通的办公文件袋,封口用的是常见的按压式塑料齿条。
但是……
手感不对。
厚度不对。
里面有东西。不止是纸。一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小硬物。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袋子上方,指腹轻轻按压了一下封口塑料齿条下的区域。
触感传来。
不是光滑的纸张纹理。
而是一种……带点磨砂质感的……塑料?或者……硅胶?
陈成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冰冷!
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同实质的利箭,穿透闪烁的光影,死死钉在了天花板的角落——那个一直闪烁着微弱红点的半球形监控摄像头上!
此刻,在那个小小的玻璃镜头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不属于环境反射的幽蓝色微光,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