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炕梢的凉意浸透了薄被，她缩着肩膀往中间挪了挪，指尖忽然触到片温热——顾延霆不知何时把胳膊伸了过来，像道无形的屏障挡在她身侧。她猛地缩回手，心脏“咚咚”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借着窗纸透进的月光，看见他紧蹙的眉峰，胡茬在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茬子，倒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冷硬。
“醒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炕凉，往我这边挪挪。”
温乐瑜脸一烫，刚要摇头，就被他连人带被捞了过去。他的体温透过两层衣料渗过来，像揣了个暖炉，她埋在他胸口不敢抬头，听见他低笑：“再动，我就松手了。”她立刻僵住，鼻尖蹭到他粗布褂子上的皂角味，竟莫名安心。
与此同时，西厢房的林俏正把顾延风的胳膊拧成麻花：“让你抢我被子！说了我火力旺不怕冷，你偏要挤！”顾延风疼得龇牙咧嘴，另一只手却死死攥着被角往她那边拽：“谁让你踢人？昨晚把我踹到炕底三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两人滚作一团，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林俏猛地捂住他的嘴，两人顶着一头乱发往窗缝瞅——是婆婆张桂香来了。
张桂香叉着腰站在院子里骂：“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温乐瑜那丫头是不是又偷懒？让她劈柴她敢说手嫩，让她喂猪她敢说怕臭，真当自己是城里小姐？”
顾延霆已经披衣起身，温乐瑜赶紧爬起来想穿衣服，手指却抖得系不上盘扣。他走过来，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三两下就把盘扣系好，低声道：“别怕，我去说。”
他刚拉开门，张桂香的唾沫星子就喷过来：“顾延霆你也护着她！这懒媳妇娶回来是当祖宗供着的？今天必须让她去挑粪，不然……”
“娘。”顾延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乐瑜身子弱，挑粪的活我替她干。她识文断字，我已经跟队长说好，让她去大队部帮忙记工分，比挑粪挣得多。”
张桂香愣了愣，随即跳脚：“你疯了！让个娘们去大队部？她能会啥？”
“她会记账，会写报告，”顾延霆侧身让她看见屋里正低头叠被的温乐瑜，“比你强。”说完关上门，把张桂香的骂声挡在外面。
温乐瑜红着眼圈抬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娶你回来是疼的，不是让你受委屈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记工分的活不难，你跟着文书学两天就会，要是有人刁难你……”他攥了攥拳，骨节泛白，“告诉我。”
西厢房的闹剧还在继续。张桂香刚骂到兴头上，林俏忽然踹开门，手里还攥着根扁担：“娘你凭啥只骂乐瑜？我昨天去割猪草割了两筐，顾延风偷懒睡大觉，你咋不说他？”
顾延风从她身后探出头：“娘，俏俏力气比我大，她劈柴能劈两半，挑水能挑满桶，昨天还帮王大爷抬了半扇猪肉，厉害着呢！”
张桂香被堵得说不出话，指着林俏的鼻子：“你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力气那么大像什么样子！”
“力气大咋了？”林俏把扁担往地上一顿，震得院子里的鸡都飞起来，“我能挣工分能干活，比那些只会嚼舌根的强！”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往张桂香手里塞，“这是我昨天去镇上卖山货挣的钱，给你买的雪花膏，城里姑娘都用这个。”
张桂香捏着那盒印着牡丹花的雪花膏，骂声忽然卡在喉咙里。顾延风趁机推她：“娘，俏俏对你多好，你就别为难她了。”
大队部里，温乐瑜正对着账本发愁，钢笔在纸上划了好几个墨团。文书老李在旁边叹：“这工分记乱了套，队长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她忽然指着其中一行：“李叔，这里不对，三队的王婶昨天请假，工分不该记满勤。”
老李凑近一看，拍着大腿：“可不是嘛！你咋看出来的？”
温乐瑜抿唇笑：“我看她篮子里的草药比别人少一半，而且鞋上没沾露水，应该是中途回去了。”
这时顾延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举着个野兔子：“乐瑜，你看俏俏厉害不？上山半个时辰就套着只兔子！”林俏跟在后面，额角还沾着草叶，手里拎着捆草药，看见温乐瑜就喊：“快，把兔子收拾了，中午炖肉！”
温乐瑜看着她俩吵吵闹闹地去灶房，又看了看窗外——顾延霆正帮社员修牛车，阳光落在他宽厚的背上，他忽然回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午饭时，炖兔肉的香气飘满了院子。张桂香捏着雪花膏，看着温乐瑜低头给顾延霆挑鱼刺，看着林俏抢顾延风碗里的肉，忽然往温乐瑜碗里夹了块兔腿：“吃，多吃点。”又瞪顾延风：“你让着点你媳妇！”
温乐瑜咬着兔腿，眼角的泪掉进碗里，却尝不出咸，只觉得甜。原来错嫁的乌龙，竟让她们撞上了最妥帖的归宿——有人把她的柔弱当珍宝，有人把她的强悍当骄傲，这日子，就算苦，也能嚼出蜜来。
顾延霆忽然碰了碰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她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还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