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鸡叫吵醒的。
炕梢的凉意透过薄被渗进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炕对面的柜子上摆着个红布包,那是昨天拜堂时穿的嫁衣。脑子里“嗡”的一声,才想起自己穿书了——穿进了闺蜜林薇天天念叨的《八零糙汉宠妻录》,还稀里糊涂跟她一起拜了堂。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沈建军端着铜盆走进来,军绿色的旧褂子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水给你倒好了,赶紧洗漱,娘说今天要去公社领布票。”
温乐瑜猛地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际,露出纤细的肩膀。她这才反应过来,昨天拜堂时太乱,她跟林薇竟站错了位置——本该嫁给弟弟沈建斌的她,被媒婆推到了哥哥沈建军面前;而本该嫁给哥哥的林薇,愣是被看热闹的村民挤到了弟弟身边。
“我……”温乐瑜咬着唇,手指绞着被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沈大哥,我们是不是……站错位置了?”
沈建军把铜盆搁在炕边的矮凳上,黑眸沉沉地看着她。他刚从部队转业回来,身上还带着股硝烟味,眉头皱了皱:“拜都拜了,证也领了,还说这些干啥?”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你要是怕林薇多想,我等会儿跟建斌说。”
正说着,隔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林薇的怒吼:“沈建斌!你给我站住!谁让你动我包袱的?那是我攒的私房钱!”
温乐瑜吓得一哆嗦,往炕里缩了缩。沈建军叹了口气:“我弟就这样,毛手毛脚的。你先洗漱,我去看看。”
他刚走,温乐瑜就掀开被子跳下来,踩着绣花鞋跑到窗边。只见院子里,林薇正追着沈建斌打,她穿着件亮黄色的布拉吉,裙摆飞扬,手里还拎着只布鞋,活脱脱像只炸毛的小狮子。沈建斌绕着枣树跑,嘴里嚷嚷:“不就看了一眼吗?小气鬼!再说了,你都是我媳妇了,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放你的屁!”林薇一鞋砸过去,正好拍在沈建斌后脑勺上,“那是我要给乐瑜买雪花膏的!你敢动一下试试!”
温乐瑜捂住嘴,偷偷笑起来。林薇就是这样,看着张扬,其实心细得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皴裂的手背,去年冬天冻的冻疮还没好利索,林薇总念叨着要给她买最好的雪花膏。
“笑啥呢?”沈建军不知啥时候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支崭新的雪花膏,铝制的盒子闪着光,“建斌那混小子搜出来的,说是林薇藏的。”
温乐瑜的脸“腾”地红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不爱用这些……”
“拿着。”沈建军把雪花膏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铝盒传过来,“你皮肤嫩,该擦擦。”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娘说领完布票去供销社,给你扯块花布做新衣裳。”
温乐瑜捏着雪花膏,指尖都在发烫。书里说沈建军是个冷面硬汉,在部队立过三等功,回来后分配到公社当干事,对谁都没好脸色,怎么对自己……
“乐瑜!走了!”林薇的大嗓门从院门口传来,“再磨蹭供销社的花布就被抢光了!”
温乐瑜赶紧把雪花膏揣进兜里,抓起头巾往外跑。院门口,林薇正踮脚给沈建斌编辫子,说是“惩罚他乱翻东西”,沈建斌龇牙咧嘴地叫,却乖乖没动。沈建军靠在门框上抽烟,看见温乐瑜,把烟摁灭在鞋底:“走吧。”
一路走到公社,沿途的村民都笑着打招呼。有人喊“建军媳妇”,温乐瑜的脸就红一次;有人打趣“建斌,你媳妇比你还厉害”,林薇就扬着下巴:“那是!也不看是谁!”
领完布票,林薇拉着温乐瑜直奔供销社。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梳着油头的年轻男人,看见林薇眼睛都直了:“林薇妹子,今天要点啥?新进了批水果糖,要不要尝尝?”
“少来这套!”林薇把布票拍在柜台上,“要最贵的那块花布,印牡丹的那种。”她转头对温乐瑜说,“就这个,做件连衣裙,保准好看!”
“我……我做件衬衫就好。”温乐瑜小声说,那块牡丹布要五尺布票,太奢侈了。
“听我的!”林薇瞪了她一眼,又对售货员说,“再要两盒雪花膏,上海产的那种。”
沈建斌突然凑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个纸包:“再加两斤水果糖,要带糖纸的。”
“你凑啥热闹?”林薇拍开他的手,“给你买的糙糖就行。”
“给乐瑜吃。”沈建斌的声音难得正经,“她刚才看了好几眼。”
温乐瑜愣住了,她确实刚才多看了两眼水果糖,没想到被他看见了。沈建军不知啥时候站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件浅蓝色的卡其布褂子:“这个耐脏,做件褂子平时穿,再用花布做件裙子,过节穿。”
售货员打包时,温乐瑜听见林薇跟沈建斌吵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站错位置了?故意不提醒我?”
“嘿嘿,”沈建斌挠头,“我看你跟我哥站一起浑身不自在,跟我在一块倒能吵能闹的,这不正好吗?”
“滚你的!”林薇的声音却没了火气。
回去的路上,沈建军帮温乐瑜拎着布包,脚步放慢了些,好配合她的小碎步。走到没人的地方,他突然说:“书里写我爹当年打我娘,你别怕,我不打女人。”
温乐瑜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书里确实写过沈家有家暴的陋习,原主就是被打跑的。她喉咙发紧,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跟我爹不一样。”沈建军的声音有点涩,“在部队学过纪律,知道尊重女性。你要是觉得委屈,随时跟我说,我送你回娘家也行。”
温乐瑜心里一暖,摇摇头:“不委屈。”她偷偷看他,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鬓角还有道浅浅的疤,是书里写的战斗负伤留下的。她突然鼓起勇气,小声说:“沈大哥,我会做饭,还会缝衣服,我能帮你干活的。”
沈建军低头看她,小姑娘个子小小的,扎着两个麻花辫,眼睛像小鹿似的,怯生生的,却透着股认真劲。他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先吃糖。”
温乐瑜含着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她看着前面林薇和沈建斌打闹的背影,又看看身边沉默却可靠的沈建军,突然觉得,这错嫁好像也没那么糟。
回到家,沈母正坐在堂屋纳鞋底,看见她们回来,眼皮都没抬:“领了布票?正好,下个月建军他姑要来,乐瑜做件新衣裳见人。”她顿了顿,看向林薇,“你就别做了,女孩子家穿那么花哨干啥?把旧衣服缝缝补补就行。”
林薇刚要炸毛,被温乐瑜拽了拽袖子。温乐瑜小声说:“娘,我不要新衣裳了,给林薇做吧,她穿牡丹布好看。”
“你懂啥?”沈母放下鞋底,“建军是老大,将来要在公社当干部的,媳妇穿体面点是应该的。林薇嫁的是老二,随便穿穿就行。”
“娘!”林薇把布包往桌上一摔,“凭啥?不就是沈建斌比他哥晚生两年吗?我偏要穿!不但要穿牡丹布,还要穿的确良的!”
“反了你了!”沈母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锥子差点戳到林薇。
“娘!”沈建军沉声开口,“布票是乐瑜让的,就给林薇做吧。乐瑜的衣裳我来想办法,下个月领了津贴去县城买。”
沈母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低头纳鞋底,却把线拽得死紧。
晚上,温乐瑜帮沈建军缝补军装的袖口,他坐在对面擦枪,枪身被擦得锃亮。煤油灯的光昏黄摇曳,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挨在一起。
“你娘好像不太喜欢林薇。”温乐瑜小声说。
“她就那样,重男轻女,还偏心我。”沈建军把枪零件拆下来,“别往心里去,有我呢。”他突然抬头,“书里说我娘后来会刁难你,让你冬天洗冷水澡,是不是?”
温乐瑜吓了一跳:“你、你也知道书里的事?”
“林薇跟我说的。”沈建军把擦好的零件装回去,“她说你胆子小,让我护着你点。放心,冬天我给你烧热水,她要是敢逼你,我就搬出去住。”
温乐瑜的眼眶一下子热了,手里的针线差点掉地上。她低下头,掩饰地继续缝补,声音带着点哽咽:“谢谢你,沈大哥。”
“叫我建军吧。”沈建军的声音放得很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哗啦”一声,紧接着是沈建斌的惨叫:“林薇!你把我攒的烟盒扔了干啥!那是我跟战友换的!”
“抽烟有害健康!”林薇的声音理直气壮,“留着这些破烂干啥?还不如给乐瑜叠星星!”
温乐瑜和沈建军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军装上,也落在温乐瑜泛红的脸颊上。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针线,突然觉得,就算穿进书里,就算嫁错了人,只要身边有想护着的人,有能一起扛事的闺蜜,再苦的日子,好像也能过成甜的。
她偷偷抬眼,看见沈建军正看着她,眼神比煤油灯还暖。温乐瑜赶紧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像揣了颗水果糖,甜得快要化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错嫁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开始一段有人护着、有人陪着、能把苦日子过出蜜来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