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京承叙便走了过来。他头回见汴京这些世家郎君,对着众人拱手行礼:见过各位兄台。景昭笑着拉过他,给众人介绍:这是京家的承叙,妙仪的弟弟。京承叙一一见了礼,魏珩笑着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早就听景昭说起承叙,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气。一会儿射覆,可别被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比下去了,输了我们可要罚酒的。京承叙笑着应下:定当向各位兄台请教,若是不慎输了,还望兄台们多担待。
不多时侍从来报,说射覆的器具已在东厅备好,请郎君们移步。娘子们则由娇娇安排着往西厅去,西厅里摆着茶点、干果,还设了琴案与画桌。不爱玩乐的娘子便赏梅、品茶。
男宾们陆续往东厅去,厅内摆着几张案几,案上放着瓷瓯、铜盂等器具,里面盖着待猜的物件。景明站在主位,笑着说:今日这射覆,不用占筮那套繁文缛节,咱们就简单些。我让人把物件盖在器具下,各位说诗句或典故暗指,猜中者便得彩头。众人都笑着应好,沈清晏端坐在席上,目光专注地看着案几;京承叙虽初入京城社交圈,却也挺直脊背,认真听着规则;谢云舟则与知许小声讨论着,猜测第一个物件会是什么。
章郎君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此次头筹可得西域进贡的琉璃宝瓶。他瞥了眼沈清晏,见对方正凝神望着窗外出神,又接着道,里头供着的金佛据说是......话未说完便被柴景明笑着打断:章兄,这彩头不过是家父从南海捎回的珊瑚树,权作助兴罢了。他故意顿了顿,不过各位若真能猜中,这珊瑚树旁的翡翠镯子倒可任选其一。
翡翠镯子?秦无拘双眸倏然发亮,上身不自觉前倾,可是姑苏织造局去年进贡的那对?前几日在舅父府上见过仿品,那水头、那翠色,寻常铺子里哪里寻得着!
景明含笑点头,指尖轻叩案几:正是那对。不过莫要被镯子晃花了眼,今日这射覆,还得凭真本事。说着,示意丫鬟掀开东厅首张案几上的铜盂——盂下并未直接露出物件,只铺着一方素色锦帕,帕上绣着一枝墨竹。
这第一题,便以帕上纹样为引,猜盂中物件。景明话音方落,章郎君便抢先开口:墨竹映素帕,莫不是管城子他说的管城子乃是毛笔雅称,众人皆觉在理,纷纷点头称是。景明却笑着摇头,示意猜错。
沈清晏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凝视锦帕上的墨竹,沉吟片刻道:竹有节,帕素净,盂中物件该是无丝竹之乱耳之物。顿了顿又道,书写相关,却非笔砚。
京承叙听得入神,眉头微皱,忽忆起姐姐平日习字所用物件,试探道:可是镇纸?竹形镇纸?
景明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示意丫鬟掀开锦帕。铜盂下果然躺着一方竹节纹青玉镇纸,玉色温润,与沈清晏方才把玩的那方颇为相似。承叙猜对了!这第一份彩头,便归你。丫鬟双手捧来描金漆盒,盒内红绒垫上放着一枚小巧竹纹玉佩,玉佩边缘缀着细巧银铃,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脆声响。京承叙接过漆盒,面上浮现几分腼腆笑意,朝众人拱手道谢:多谢各位兄台承让。
射覆继续,第二张案几上的瓷瓯掀起,露出半角绣着梅花的绢帕。谢云舟略一思索,含笑道:疏影横斜水清浅,帕上绘梅,瓯中该当与相关。他看向景明,莫不是梅花香饼?
景明颔首,丫鬟掀开绢帕,果见一碟压印成梅花形状的香饼,清香与窗外梅香交融。谢兄好眼力,这香饼是前日从金陵运来的,配着彩头的珐琅香盒正好。丫鬟递上錾花珐琅香盒,谢云舟接过,含笑打趣:有了这香盒,往后在书房焚香,倒添了几分雅趣。
东厅射覆正热闹,西厅女眷们另有一番雅致。众位夫人手捧暖炉,闲话金陵与汴京的丝线价差。苏氏提起京府新得的云锦,秦夫人便笑道:我家铺子也进了些,年后送些到京府做衣裳便是。
凌霜倚窗而坐,身旁围着何家三位娘子。何家五娘何荷指着凌霜的赤金点翠钗,笑道:表妹这钗子别致,瞧这翠色,定是上好的缅甸翠。凌霜指尖轻抚钗头,眉眼含着熟悉的笑意:这钗子是去年生辰时母亲所赐,今日赴宴才取出来。她语气温和,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英气。
何茵望着窗外红梅,指向院中:瞧那株朱砂梅,开得比别处都艳。若折一枝插在胆瓶里,再配上表妹的钗子,定是一幅好景致。年纪最小的何芷生性活泼,拽着凌霜的袖子:凌姐姐,一会儿咱们去折梅可好?听丫鬟说,柴府梅园里还有绿萼梅,我从未见过呢!
凌霜嘴角微扬,透着几分利落:好啊,等夫人们赏梅时,咱们同去。正说着,见京妙仪、望晴与谢家姐妹围到画桌旁。谢云岫展开崔白的《寒雀图》摹本,望晴指着图中缩颈取暖的寒雀,笑语:这雀儿画得真活,倒似要破纸飞出。
谢云渺点头附和,目光却落在京妙仪身上:妙仪姐姐平日也爱丹青?瞧你这气质,倒似常与笔墨相伴。京妙仪摇头轻笑,指尖拂过画纸:不过偶尔临摹山水,比不得云岫精通。话音未落,丫鬟端来梅花酥,糕点缀着细碎糖霜,恰似枝头积雪。
娇娇笑着招手:凌家妹妹、何家娘子也尝尝,这梅花酥是柴府厨子新制的,用的是今晨刚摘的青梅泥。凌霜接过梅花酥,咬了一口,点头道:味道确实不错。何芷咂嘴叹道:这梅花酥甜而不腻,梅香沁人,柴夫人这般用心,倒叫人心里暖融融的。
忽闻窗外轻响,众人抬头,见几只麻雀落在梅枝上,啄食残雪。京妙仪望着麻雀,想起东厅射覆,眼底悄然泛起笑意。凌霜与何芷低语,约好待夫人们赏梅时同去寻绿萼梅,还想折几枝回府插瓶。她虽言语平常,但站姿笔挺,自有一股英气。
东厅射覆已至最后一题。案上铜盂盖得严实,只从盂缝透出莹白微光。章郎君盯着看了半晌,试探道:这光似玉,莫不是那对翡翠镯子?
景明笑着摇头:镯子是头彩,哪能轻易猜中。他看向沈清晏,清晏,你素来最擅观察,不妨一试?
沈清晏目光落在铜盂上,忽忆起方才水榭中谢云渺发间的白玉簪,沉吟道:盂中物件该是莹白如玉,可饰发间顿了顿,可是玉簪?
景明眼中闪过讶异,随即示意丫鬟掀开铜盂,盂中果然躺着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小巧梅花,与京妙仪发间那支颇为相似。清晏好眼力!这头彩翡翠镯子,归你了。丫鬟端上锦盒,盒内翡翠镯子翠色欲滴,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沈清晏接过锦盒,指尖轻抚盒面,并未细看,只对知许道:母亲前几日还说缺支衬衣裳的镯子,这对正好。知许含笑点头:姑母见了这镯子,定然欢喜。你这运气,比我们费尽心思的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