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乐善连忙上前:四姐姐快去歇着,这里有我和姐姐们呢,宾客我们替你招待便是。
好德抓着妹妹的手,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握了握表示感激。帕子上的泪痕晕开一片,洇湿了素白的绢子。
琼奴跟着康宁往正厅去祭奠,望着供桌上老太太的牌位,忍不住惋惜道:“昨晚我还同婆母说,要将库房里那棵百年首乌送来,谁知竟迟了一步,这般突然……”
康宁也红了眼眶,叹道:“谁说不是呢。沈老太太素来仁慈宽厚,待我们这些晚辈也亲厚。如今说走就走,真是让人心里难受。”
福慧端着茶过来,闻言也叹了口气:“年初四妹妹还同我们说,要好好操办老夫人的八十大寿,谁知竟是这般光景……”话音未落,便被寿华用眼神示意噤声,生怕又勾起好德的伤心事。
不多时,郦母也赶到了。她先是在沈老太太灵前上香,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红着眼眶对沈慧照道:“好女婿,节哀啊。老太太一生福寿双全,这是喜丧,莫要太过悲痛伤了身子。”沈慧照躬身回礼,声音沙哑:“多谢丈母关怀。”
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陆续前来吊唁,沈大人和沈慧照父子身着斩衰,跪在灵前回礼。清晏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连嘴角都起了燎泡,往日里温润的眉眼此刻满是憔悴。
谢云渺跟着家人进来时,一眼便瞧见了堂前跪坐的沈清晏。他一身素白麻衣,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止不住地心疼。
上完香后,她悄悄走到沈清晏身边,放轻声音道:“沈郎君,节哀。老太太素来疼你,定是不愿看你这般伤心的,你要保重身子才是。”
沈清晏抬起头,认出是谢云渺,勉强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多谢三娘。今日府里事多杂乱,怕是照顾不周,你带着五娘去偏厅歇息吧,那里有热茶和点心。”
谢云渺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轻声道:“沈郎君保重。”说完便怕扰了灵前肃穆,带着谢云岫缓步退到偏厅。
刚站稳便拉过随身丫鬟,压低声音吩咐:“你悄悄去后厨,把咱们带来的汤羹热一热,亲自送到沈郎君的小厮手上,叮嘱他务必看着自家郎君抽空喝了,切记言行轻缓,莫要喧哗。”
丫鬟会意,屈膝应了声“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谢云渺望着正厅方向,心里仍惦记着沈清晏的模样,眉宇间满是担忧。
偏厅里,各家女眷正低声说着话,气氛肃穆。谢云岫挨着姐姐坐下,见她神色凝重,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问:“姐姐,沈郎君这般伤心,可如何是好?”谢云渺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道:“待过些时日,孝期稍缓,或许能宽解些吧。”
正说着,知许端着一碗汤药走进偏厅,看见谢云渺便点头示意,径直往沈清晏那边去了。
他将汤药递过去,拍了拍沈清晏的肩膀:“先把药喝了,大姨母特意让府里的大夫配的安神汤,喝了能精神些。你这样硬撑着可不行,老太太要是看见了,也会心疼的。”
沈清晏接过药碗,暖意透过粗瓷碗壁传到手上,他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对知许道:“多谢。”知许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别一个人扛着。”
午时过后,吊唁的宾客渐渐少了些。好德强撑着身子来偏厅谢过众人,琼奴见她实在疲惫,便提议道:“四妹妹,我们也不便多扰,先回府了。府里若有什么需用的,或是人手不够,只管派人去折府说一声,我们随叫随到。”
其他姐妹也纷纷附和,留下了各自府里的管事帮忙,才陆续告辞。
谢云渺临走前,又细细叮嘱沈清晏的小厮:“看着你家郎君用些吃食。”小厮连忙躬身道谢。
走出沈府大门时,谢云岫扶着姐姐的手臂,轻声道:“姐姐,沈郎君有你这般记挂,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谢云渺望着那高悬的白幡,轻轻“嗯”了一声,心里默默想着:沈郎君,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三日后,沈府举行了沈老太夫人的出殡仪式。汴京城里的百姓都站在街边送行,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前面是开道的仪仗,中间是灵柩,后面跟着披麻戴孝的亲眷,浩浩荡荡绵延近百米。百姓们纷纷感叹:沈家老太太一世慈祥,走得也算风光。
谢云渺跟着家人前来送葬,站在队伍末尾,看着沈清晏扶着灵柩的身影,沉默不语。灵柩上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麻衣下摆沾满了尘土,却始终挺直了脊背。
出殡归来后,沈府便正式进入了孝期。
几个堂兄弟念着情分,每隔几日便会来沈府探望沈清晏。有时带几卷新书,有时是府里厨子亲手做的清淡吃食,倒也体贴。
谢云渺因男女之别,不便直接与沈清晏相见,便让丫鬟悄悄带了些安神的香包,或寻来的闲书,托望晴代为转交。沈清晏每每接过,也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按礼制,沈府男丁皆需守孝丁忧,沈清晏倒也得了段难得的清闲。
这日,景昭约了知许来沈府对弈,棋盘就设在院中老槐树下,叶影婆娑,清风徐来。
落子声中,景昭忽而提起近日听闻的一桩闲事,语气闲散:“说起来,谢云舟近日正在议亲,你可知道?”
沈清晏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问道:“定了哪家的姑娘?”
“听说是何家五娘。”景昭落下一子,将沈清晏的白子围了半圈,语气平淡,“两家门第相当,算是门当户对。”
“竟是何家?”知许在旁听着,语气里透了些意外。
沈清晏指尖轻轻捻着棋子,似是想起什么,随口道:“前几日我与望晴去茶馆喝茶,晴儿偶然撞见凌娘子与萧家大郎同行,想必凌家也在与萧家议亲,不知如今可定了?”
知许一怔,坐直了些:“什么时候的事?我竟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也是凑巧瞧见的。”沈清晏语气如常,目光仍落在棋盘上,慢悠悠又落下一子。
景昭忍不住笑,打趣道:“凌娘子与萧家议亲,本就是两家的私事,哪里用得着事事与你通气?”
知许被噎了一下,脸上微热,又强撑着辩解:“折府与凌府向来交好,我娘若知晓,定会与我提上一嘴。”
沈清晏抬眸瞥了他一眼,语气不疾不徐:“舅母与你说了作甚?儿女婚事,本就是长辈操心,你这做晚辈的,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