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的冷淡态度,并没有让铁头有丝毫的退缩和丧气。
反而在他已经被“理想”,给彻底冲昏了的头脑里。
被自动的理解为了是一种“激将”!和“鼓励”!
“对!银子说的对!”
“光说不练假把式!”
“我必须得先闹出点名堂来!让她,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看看!我封铁头,不是废物!”
“我要让银子哭着喊着,嫁给我!”
封铁头立刻就斗志昂扬!
当天晚上就偷偷摸摸的,找到了村里那几个,跟他关系不错、家里也是最穷的闲汉——
百岁和志权。
他将这两个同样是对生活,充满了不满和怨气的“患难兄弟”。
给拉到了村外那座早就已经废弃了的破窑洞里。
白先生说的,行事要隐蔽。
要出其不意的,给老财们狠狠一击。
几个穷汉子召开了,堪称是“天牛庙村农会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第一次全体农会干部扩大会议”!
……
“什么?!铁头哥!你说的是真的?!”
“打倒地主老财?!把他们的地,都给分了?!”
窑洞里,百岁和志权听完铁头那番充满了煽动性的演说之后,两只眼睛瞬间就亮了!
亮得跟两只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一样!
他们以为铁头说的“闹革命”,就是跟戏文里唱的那些梁山好汉一样!
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大块分田地!
然而铁头却给他们那颗火热的心,泼上了一盆冷水。
他摆了摆手,开始宣讲起了,老白教给他的那些“政策”和“策略”。
“咳咳,两位兄弟,先别激动。”
“白先生说了,咱们现在,还不能搞分田地那一套。那动静太大了,容易把官府给招来。”
“咱们啊,得一步一步的来!得讲究策略!”
“咱们的第一步,是先搞减租减息!”
“逼着那些地主老财们,把咱们佃户的租子给降下来!把咱们欠他们的那些高利贷,也都给免了!”
“啊?就这?”
百岁和志权一听,不是直接分田地,都有些失望。
但他们仔细的一想。
对啊!
能减租减息,那也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们每年辛辛苦苦种下来的那点粮食,有一大半都得上交给地主当租子!
要是能把这租子给降下来,那他们自家的日子不就好过多了吗?!
两人的干劲,又足了!
“那行!铁头哥!你说吧!咱们该怎么干?!”
“咱们第一个,先拿谁开刀?!”
……
“说到这个嘛……”志权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提议道。
“铁头哥,这事,要不……咱们还是先跟昆爷那边,打个招呼吧?
他现在,可是咱们村说一不二的人物。
有他点头,这事就好办多了。”
“打个屁的招呼!”
没想到!
铁头听到“昆爷”这两个字,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就炸了!
他嗤笑一声,脸上充满了不屑和一种病态的亢奋!
“我告诉你们!”
他站起身,用郑重的语气,宣布道:
“他王昆!现在!自己就是咱们天牛庙村,最大的新地主!是压在咱们头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他是剥削咱们穷苦大众的阶级敌人!”
“是咱们革命的对象!”
“咱们跟他,早就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窑洞里一个平日里就极其嫉妒王昆,眼红他家那两个漂亮媳妇的闲汉,立刻就叫嚣了起来!
“对!铁头哥说得对!”
“要我说啊,咱们也别搞那么麻烦了!就干脆从他王昆开始!拿他第一个开刀!”
“把他家那几百亩地,都给分了!把他家那两个小娘们,也给……”
“啪!”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你他娘的是不是没长脑子?!瞎说什么胡话?!你特么想死别拉着我。”
“拿王昆开刀?你拿什么去开?!”
“他家那几十号护院,手里拿的可都是能杀人的真家伙!咱们这几根破棍子,够干啥的?去给人家送菜吗?!”
铁头最终,也拍板了。
他做出了自己的“战略总结”。
“没错!王昆那个家伙,手黑心狠,手底下又有一帮拿枪的走狗,确实不好惹。”
“而且他家那几百亩地,都是他自己新开出来的荒地,没什么佃户,咱们也不好发动群众。”
“所以,咱们现在还不能跟他硬碰硬!”
……
“那咱们,该拿谁开刀?”百岁问道。
铁头脸上,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
“咱们的第一战,要打就得打那些根基深厚,民怨又大的老牌地主!”
“就先从宁学祥和费左氏,这两个老家伙的身上,狠狠的撕下一块肉来!”
有人可惜的说道:“唉,就这么放过了王昆那条最大的肥鱼啊?”
铁头却冷笑着,说道:“放心!他跑不掉的!”
“等咱们把宁、费这两家都给解决了!壮大了咱们的队伍!手里有了人,有了枪!”
“到时候再回过头来,收拾他王昆那个新地主,还不是手到擒来?!”
……
开完了这场“成功”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动员大会”之后。
铁头志得意满的,回了家。
他刚一推开自家那扇破败的院门。
他娘,就“嗷”的一声,从屋里冲了出来!
一把,就抱住了他!
“我的儿啊——!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啊!”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死在外面了呢……”
她一边哭,一边用那双粗糙的手,在铁头的身上来回的摸索着,生怕他少了哪块肉。
铁头看着自己娘亲那满是泪痕和皱纹的脸,心里,也是一阵的发酸。
他从自己的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个用干净手帕,包裹着的还带着一丝温热的东西。
那是一个又白又大的白面馒头。
这是他今天中午吃饭时,特意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藏起来的。
本来是想带去,送给自己那个心心念念的银子姑娘,让她也尝个新鲜的。
结果……
一想到银子那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铁头的心,就跟被人用刀子狠狠的剜了一下似的。
他将那个馒头,塞到了自己娘的手里,闷声的说道:
“娘,你吃吧。这是……这是白先生给我的。”
铁头娘看着手里这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的、雪白松软的白面馒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一边狼吞虎咽的,啃着那个对她来说,堪比山珍海味的馒头。
一边还不忘,在自己儿子耳边,继续的吹着风上着眼药。
“我的儿啊!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外人,都比那姓王的有良心啊!”
“他王昆!现在发了财了!天天大鱼大肉的!就不知道,接济接济你这个,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我跟你说!儿啊!你以后,要是有本事了!发达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放过他!”
“你得让他,把他欠咱们家的,都给加倍的还回来!”
铁头娘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准备要“闹农会”的宏伟计划。
她只是单纯的,出于一个农村妇人最朴素的嫉妒和怨恨,在那里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而铁头,听着自己娘亲的这番话,只是沉默的没有开口。
他看着远处,王昆家那已经亮起了温暖灯火的大房子。
那双本该充满了“革命热情”的眼睛里。
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