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西偏殿,即便疫情已然受控,不再有那股令人掩鼻的药味和恐慌,却依旧被御前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把守着,如同一座华丽的冰窖,隔绝了所有生机。
齐若兰身上那场来势汹汹的疥疮,在太医的竭力诊治下已渐渐平复,留下些许淡粉色的疤痕,但她心头上那名为“怨恨”的毒疮,却日益溃烂流脓,侵蚀着她仅存的理智。
通过锦书那耗费巨大代价、如同蛛丝般细微却坚韧的隐秘渠道,外界的一切消息依旧断断续续地传入这死寂的囚笼:皇帝如何几乎日日留连承乾宫,如何对着那双生儿女展露从未有过的慈爱笑容,六宫妃嫔如何见风使舵、对苏晚棠极尽奉承巴结之能事,而那位代掌凤印的庄妃蔡文和,又是如何沉稳持重、俨然已有母仪之风……
每一条讯息,都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一根根扎进她的心窍,带来蚀骨灼心的痛楚。
“啊——!”她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嘶吼,猛地挥手将身边小几上仅存的几个粗瓷茶杯、一柄旧木梳尽数扫落在地!刺耳的碎裂声在空寂的殿内回荡,碎瓷片飞溅,映照出她扭曲的面容。“苏晚棠!蔡文和!你们这些踩着我尸骨上位的贱人!本宫还没死!还没死呢!”
剧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过后,席卷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绝望,以及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的算计。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早已退无可退。
家族镇北侯府因京郊时疫之事,已被皇帝借着肃清瘟疫源头之名,明里暗里打压得元气大伤,势力一落千丈,再也无法成为她的倚仗。
那些需要徐徐图之、借力打力的阴谋诡计,于她而言已是镜花水月。
必须行险!必须搏命!必须有一击必中、甚至不惜同归于尽的决绝!
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榻上,身上只盖着一床半旧的薄被,那双曾经妩媚动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疯狂燃烧的幽暗火焰,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却迸发出最后、最炽烈的毒焰。
“既然本宫注定不得好活……那谁也别想痛快!尤其是苏晚棠……和她的那两个孽种……”
一个极其恶毒、甚至堪称癫狂的计划,在她被仇恨彻底吞噬的脑海中慢慢凝聚成型。
这一次,她要利用的,是皇帝对她或许还残存的那一丝微乎其微的旧情(抑或只是帝王对失败者惯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以及对她这潦倒处境可能产生的一丁点愧疚。更重要的是,她要赌上自己这条早已被所有人视为草芥、不值一提的性命!
“锦书,”她嘶哑地开口呼唤,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又带着一种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般的寒意,“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告诉兄长父亲……本宫需要最后一样东西……要快……要足够隐蔽……无人能察……也必须要……足够致命!”
她需要的,是一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迅速衰弱,表面看来如同忧思过度、积郁成疾,自然走向油尽灯枯,实则能悄然侵蚀五脏六腑、掏空生命根基的慢性奇毒。
她要将这毒,用在自己身上。
然后,在她“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之际,她会以最凄惨可怜的模样,哀求再见皇帝最后一面。
在那种生离死别的场景下,凭借着她对皇帝性格的了解,他或许会来。
只要他能踏进这景仁宫西偏殿一步,她就有机会……用尽最后残存的一口气力,进行最恶毒、最泣血的攀咬和指控!
她会将一切罪名——京郊那场诡异的时疫、那件沾染疥疮的金缕衣、甚至更早之前那些未能查明悬案——统统都扣到苏晚棠的头上!
她要在他心里,种下一根永远无法拔除、一碰就痛彻心扉的毒刺!
即便皇帝理智上不信,她的死,尤其是一个“被逼至死”的废妃的死,也会成为横亘在帝妃之间一道无法忽视的阴影。
一个即将登上贵妃乃至更高位份的妃子,背上“逼死旧人”(哪怕这个旧人罪该万死)的名声,于苏晚棠那看似完美无瑕的声誉而言,无疑是一记重击。
“呵呵……哈哈哈……”齐若兰想到这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起初是压抑的冷笑,继而转为凄厉而恐怖的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间撞击回荡,令人毛骨悚然,“苏晚棠……本宫的好妹妹……本宫要用这条早已腐朽的性命,送你一份登顶之路上……最大的‘贺礼’!你可要……稳稳地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