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钱伯力的声音在过分空旷的书房里扩散,被厚重的书架和天鹅绒窗帘吸收,未能激起半点回响。
轮椅上那个身影没有回应。
他就那样背对着钱伯力,身影被巨大的落地窗框住,窗外是连绵的雪山和冰封的湖泊。
那片冷寂的风景,似乎比身后那足以撼动世界格局的汇报,更吸引他的注意。时间在这里流逝得异常缓慢,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是这片凝固空间里唯一的动态。
钱伯力维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纹丝不动。这位在海外金融市场能呼风唤雨的财团幕后掌控者,此刻像一个最谨小慎微的仆从,等待着主人的示下。
他的视线落在地面那块古旧的羊毛地毯上,地毯的纹路繁复而精美,据说来自东方一座古老宫殿的藏品。他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着旧书的纸张气味、壁炉飘出的松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更久。
吱呀——
轮轴转动的声音响起,干涩而轻微,却在这极致的安静里显得尤为刺耳。轮椅终于缓缓转了过来。
钱伯力这才敢慢慢直起身,但头依旧微垂,不敢与轮椅上的人对视。
他终于看清了这位少爷的模样。
那是一张完全被岁月侵蚀的脸。皮肤干瘪褶皱,紧贴着骨骼,呈现出枯树皮般的质地和纹路。双颊深陷,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身体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陷在那张厚重的克什米尔毛毯里,仿佛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稀疏的花白头发贴着头皮,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似乎连睁开的动作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他的生命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任何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会将他视作一个生命走到尽头的普通老人。
但钱伯力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之下,寄存着何等强大的意志。
不因为别的。
只因为眼前这人是主人李嘉泽的儿子,也是所有后人中,唯一了解并执掌这份庞大帝国权柄的存在。
自主人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毅然回国,投身救亡图存的洪流后,这位少爷便接过了权杖,成为这个横跨全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光明帝国——世界树的代掌者。
李中戬
他,才是过去几十年来,这个星球上真正的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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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中戬缓缓抬起眼皮,他那双浑浊的、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落在了钱伯力的身上。被这道目光注视的瞬间,钱伯力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滞涩,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他。那目光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却似乎能穿透他的血肉,洞悉他的一切。
“伯力,”李中戬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每个字都吐得极为艰难,“你刚才说,老三他们,都动了?”
他口中的老三,指的是鬼手的创始人,那个同样瘦削的老人。
当年,在主人李嘉泽身边,他们这些被从战火与饥荒中拯救出来的孩子,都视主人为再生父母,并以兄弟相称。
刘昌东是老大,孙秉文是老二,那四个缔造了黑暗组织的人,则分别是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而他钱伯力,排行第七。
“是的,少爷。”钱伯力恭敬地回答,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他所掌握的情报逐一汇报。
“老三唤醒了鬼手,他们分布在全球的刺客已经放弃所有任务,正在向东国集结。”
“老四唤醒了谛听,他们的情报网络已经停止所有天罚行动,资源同样在向东国汇聚。”
“老五唤醒了x兵团,他们的私人武装撕毁了所有合约,正驾驶着武装运输机群,强行飞越他国领空,航向东国。”
“老六唤醒了深渊,那个平台已经关闭,阎王本人乘坐潜航器,也正在赶往东国。”
钱伯力每说一句,书房内的空气就沉重一分。这些情报,任何一条泄露出去,都足以引发一场世界级的安全危机。
此刻,它们从钱伯力的口中平静地道出,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
汇报完毕,钱伯力补充道:“我此行前来,并非要阻止他们。主人的英灵蒙尘,祖坟被宵小惊扰,他们身为主人的剑,为主人复仇,理所应当。”
“但是,少爷......”钱伯力的语气变得愈发沉重,“这四把剑,只知毁灭,不懂克制。我担心,在他们为主人讨还公道的同时,会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混乱。尤其......他们这次的目标,是在东国本土。”
“主人当年设立光明与黑暗两大体系,就是为了相互制衡。刘老大和孙老二他们唤醒的军政力量,杜家胜唤醒的商业力量,包括我执掌的唐龙财团,都属于光明的秩序。我们可以建设,可以守护,但我们无权,也无力去约束那四头已经挣脱枷锁的猛兽。”
“如今,平衡已被打破。”
说到这里,钱伯力再次深深地低下头。
“所以,伯力恳请少爷出手,动用世界树的根本力量,恢复秩序。”
李中戬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枯槁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钱伯力,似在思考,又似早已神游天外。钱伯力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垂死的老人,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之海,你投入任何东西,都不会激起一丝波澜。
‘主人的后人中,也只有这位大少爷,才能有如此气度。国内的那些,终究只是普通人。’钱伯力心头浮现这个念头,愈发敬畏。
许久,李中戬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他咳得身体剧烈地颤抖,整个人在轮椅上缩成一团,那枯瘦的背脊弓起,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钱伯力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想要为他拍背顺气。
李中戬却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制止了他。他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捂住嘴。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他将手帕重新放回口袋,整个人的气息,又微弱了几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因咳嗽而泛起水光的浑浊眼眸,再次望向钱伯力。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悲伤,以及一丝极度寒冷的情绪。
他用那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父亲的坟......”
“是被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