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财帛动人心,一听得有银子,那几个大点的花子顿时目现贪婪之色,自台阶上一跃而起,约束众花子退后,然后一个领头的少年花子便上得前来,朝路宁唱了个大喏道:“这位想必是个秀才相公了,相公有礼,小叫花子金风儿给您请安。”
“你这花子年岁不大,眼力界倒是不错。”路宁笑着朝他点点头,问道:“我从列仙观来,先前听人说你们这儿曾经来个道士,还领走了两个孩子,可是这般模样吗?”
说罢,他将胡博士所绘图形取出,让那花子金风儿来认。
先前施之魏将这画像影了许多份四下里打探,列仙观的道人也曾让金风儿看过,不过路宁心思细密,故此又让金风儿认一认,以防图像走了形,花子们错认了人。
这小花子看了两看,便道:“这不是昨晚列仙观小道爷拿来的那幅画像么?我当时便让兄弟们都来看了,画像上的道士面貌气度与那天来我们庙的道士有四五分相像,但真要说是一个人,我却也不敢打此包票。”
当初胡博士本就未曾见过梅道人,所画图形乃是按照乌鸦精转述而绘,相貌不尽相似也自正常,路宁略一沉吟,知道这金风儿所言不假,便又问道:“来此的那个道士,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我听人说他眼神狡黠,你回想一下,可是如此,或者这道人有什么别的特异之处?”说罢,路宁便从法宝囊里取出一小粒银子,扔给金风儿。
花子们见了银子,轰然一声乱作一团,还是金风儿晓事,怕惹恼了财神爷,一顿打骂把其他乞儿赶散,赶紧朝路宁施礼道:“秀才相公,小的当初也和那道人打过几个照面,他掩饰的甚好,似乎是个忠厚的好心人。”
“不过小的自小乞讨,最能揣摩人脸色神情,据小的看来,这道人眸子不正,透着些邪气,心思重的很。除此之外,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既然你发现他有异样,怎得还叫他带走两个同伴?”
路宁闻言不禁一皱眉头,金风儿苦笑一声,“秀才相公,我们这一堆的小叫花子,今天有幸有口吃的,到明天说不定就饿死了,有人要管他们的饭,我还能拦着不成?”
“说句不怕相公您笑的话,若不是那道士没看上我,我也想去做个道童,说不得就能得了活命,日日有吃食下肚,不似如今,还在这破庙里挣命。”
路宁情知金风儿所言不虚,他出身富户,书香门第,读老了书的,却也知道世事之艰难,当下不免叹了口气,生出恻隐之心。
虽然无力帮忙太多,只能救急不能救穷,他却也将身边的一些银两取出,递给金风儿,叹道:“我手头银钱也不多,你可莫要嫌少……我来问你,那道人当日要带走你们两个同伴,可曾提起自己的姓名身份,最后又去了何处?”
金风儿先是千恩万谢的接过路宁银子,然后方才摇头道:“他只说自己游方天下,身边没人伺候,故此要收两个道童随身,却不曾说自己什么名号,居住在何处道观。”
“我等做花子的不过是求点饭食下肚,那道人赏了我们两吊钱,大家伙都寻思着买什么好吃的,却哪里有心思考虑其他?”
金风儿旁边却有个半大娃娃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相公大爷,那道人没挑中我当道童,我不甘心,他们走时我偷着跟出门,本想追上去求他多收一个道童,我好混口饭吃,结果刚出门就绊了一跤,爬起来他们三个全都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跑的那么快法,只看见隐隐有一道青光,光里面衣角闪动,像是往南边去了。”
路宁闻言心中一动,暗道难道便是去了城南的孝义坊朝天宫?
金风儿则在一旁骂道:“臭小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娃娃浑浊闷楞,愣头愣脑地回道:“我又没被挑中,他们走便走了,有甚么好说?”
金风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凡人哪有能化光而走的,那道人只怕不是神仙,便是妖怪,你若早说,我早就报官去了。”
路宁摇了摇头,“这道人绝非善类,你们没识破他的行迹,不曾报官,说不得还是好事,若非如此,只怕如今已经性命不保……回头我便要去找这道人,你们既然得了银子,我看还是早早离开此处,免得受牵连。”
金风儿连连点头,“秀才相公说的是,我这便领着兄弟们离开此处。”
其实便是路宁不说,他也打算带着小花子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毕竟能遮风挡雨的落脚之地虽然难找,比起性命来还是自家小命重要,再说有了路宁赠送的银两,不管去了哪里,总能过上一段能吃饱的日子。
安排了花子庙这些小孩,路宁方才将身一转,出了庙门往城南而去。
他这几日满大智城乱转,地理也算谙熟,算计着路线,径直取道往孝义坊而去。
这座坊市中多是做生意的富户和百姓所居,远比城西贫民窟要繁华许多,路宁到了此处寻人打听,很快便在一处偏僻角落里寻到这处朝天宫。
要知道朝天宫虽然名为宫,其实也就是一间小道观,两三间房舍罢了,路宁到此一看,却见宫门敞开,许多人自此进进出出,想起先前施之魏说此地所住的无名道士施药治病,颇有几分灵验,这些人想必就是来此求医问药的百姓了。
路宁自忖从来不曾与梅道人照面,便是当面撞上也无什么要紧,又想起薛峙先自己一步来此,于是直接信步进了朝天宫,暗自打定主意,若是遇上无名道士,便自称前来治病,好探一探此人的究竟。
要知道朝天宫宫观甚小,进了庙门便是香炉,正对着祖师殿,殿中供奉了道门太昊天帝之神像,难怪名曰朝天,只是祖师大殿和神像都颇陈旧,也没什么香火,洒扫的倒是十分干净。
转过祖师殿,殿后有个斋醮祈禳的坛台,坛台后面左右两间,一间是修行诵经的静室,一间是住人的厢房,各处建筑之间,果然遍植梅花,只是不当时令,梅花不曾盛开罢了。
此时殿后坛台上并无仪轨,倒坐着三五个病人模样的百姓,静室之内似有人声,估摸着那无名道人正在给人瞧病。
路宁目光一闪,已经看到薛峙做普通人打扮,正躲在病人当中,他离开列仙观之时便提前换了打扮,又求施之魏配了一副药,吃下去面色发赤,浑身燥热,倒像是得了什么急病一般。
此时薛峙也看见了路宁进来,不免在坛台上给他使了个眼色,路宁怕泄了行迹,于是也不上前答话,而是装作游览一般,在四下里东瞧西看。
他本来就是文人公子的打扮,模样出众气质不凡,而且年方十六,正像是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外出游览,流连古迹,故此四下里的人也不以为异,只是多有艳羡的目光打量罢了。
路宁转来转去,待到轮到薛峙进静室求医,便有意转到附近,将天地元力运至耳中,果然听得静室之中传来薛峙的声音,却是假作生病,探探无名道士的虚实。
那道士似乎也未看出薛峙乃是假病,伸手切了脉象,又问了表征,思索了一会儿便开了药方,无非是些发散之药,便嘱咐薛峙回家抓药治病,表现的十分正常。
薛峙有意试探,便道:“仙长,小的家贫,听坊中许多人说,仙长这里有灵丹妙药,一丸下去就能起死回生,小的斗胆求仙长赐下一丸来,也省得花钱抓药。”
那道士失笑道:“我若是有起死回生的妙药,还在这里开方子做什么?小孩子家不要胡言乱语,且去抓药吧!”就要把薛峙赶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