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沁阳公主告辞,路宁伫立院中,看着她的銮驾渐渐远去,心中不免又是一声轻叹。
此女与太子过从甚密,只怕未来不久就要被卷入那皇权倾轧的漩涡之中,就不知道那时候,她又该是何等心境。
出神地思忖了半晌,路宁方才挥手召来了牛玄卿,“去,将提箓院四位司主请来。”
待四人匆匆赶至,肃立阶前,路宁便将当今天子的密旨略作交代,令人去禀报太常寺卿,自己即日便将离京,这段时日提箓院便由佐辅司主暂代院务,一应重大事务,均听从悟明仙师之命。
四位司主躬身领命,路宁这才屏退他们,对两个童子说道:“当今天子许了老爷半年清闲,刚好可以乘此良机去见一见你们石师伯,你们两个且去收拾收拾行装,咱们今天就走,免得后面再生什么变故,却扰了老爷的逍遥。”
牛黄二童在天京城中拘了快三载,也颇觉得气闷,听闻能出外游历半载,皆是喜形于色,齐声应道:“是,老爷!”
不一时,二童便将行囊收拾利落,路宁遂不再耽搁,携二童御剑而起,飞出巍巍天京城门,辨明方向,催动烈焰飞兽车化作一道赤虹,撕裂云层,疾驰而去。
烈焰飞兽车乃是道德宗用火遁之法炼就的代步法宝,一个时辰便能飞纵三千余里路程,速度着实不慢。
路宁如今真气浑厚,虽然还没有到达凝练如水的地步,却也已经非同小可,那天京、成京之间相距约两万余里,路宁驾驭飞车一路风驰电掣,不过六七个时辰光景,这座大梁名城的轮廓便已遥遥在望。
此时天色已晚,路宁在城外一座小山上收了飞车,遥遥望着这座大梁两京十八州第一风流富贵所在,看着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煌煌如星落人间,万丈红尘之气招摇,不禁感慨万千。
十年前自己初到此地,种种际遇犹在眼前,如今再度来此,可谓物是人非,人世间又换了一幅新画卷了。
然则,可对于这座古城,这个世间,这片天地来说,十年又岂非只是一瞬,天地又何曾因为这匆匆十年的光阴,而有半分改易?
短短十年时间,就能令人心生这般感慨,若百年、千年,乃至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又当如何?
念及此处,路宁方才能略微领悟师父师伯、云雁子真人等前辈高人的一些微妙心境,修行中人若无一颗坚定剔透、万载不磨的本心,又如何抵御得住岁月长河的冲刷,奢谈什么长生久视、逍遥世间?
默然负手伫立山巅,路宁久久不语,牛黄二童子面面相觑,但是感应到路宁身上气息的起伏,知道老爷这是心有所思,故此才会陷入一种类似入定修行的状态,因此并不敢打扰,只是老老实实在一旁守护。
直到一弯冷月高悬中天,清辉遍洒,路宁方才从这玄妙的思绪中抽身,打破寂静,神识一催,真气勃然而发,上抵天、下临地,继而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牛黄二童子一个错愕间,忽然就觉得老爷似乎从眼前消失了,消散在了天地自然之中,再无半分痕迹。
但是揉了揉眼睛之后定神再一看,老爷分明还在原地,半步也不曾移动过。
好在路宁这般天人交感之态并未持续太久,马上便自收拢了真气,复归己身。
与此同时,成京城中,一道沛然莫御的真气冲天而起,内中天降火、石中火、丙灵火、虚空火、焚心火五火盘结、五色各异,仿佛焚天的火柱一般,煌煌赫赫,一闪即逝。
此等异象,一般人自然是看不到的,便是有修为在身之辈,也难以隔着老远察觉,只有路宁这等神识已经得到锻炼,又通望气之法的修行之辈,方才能够清晰察觉。
“呀?”路宁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石师兄修为精进如斯,竟已至这般境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乃吾之楷模也!”
这道紫玄嫡传的五火真气一发即收,除却石亦慎还能有谁?路宁心中欣喜,不再逗留于外,带上牛黄二童子离了小山,隐身飞入城中。
不过片刻的功夫,三人便来到了真气遥遥升起的地方,乃是一片极清净、极隐秘的宅子。
路宁当年在成京城中也盘桓过几日,却从来没有来过此地,只见门首匾额上书着“雨庐”二字,牌匾下立有一人,一袭素净白衣,面目如画、长身玉立,气质沉静温和,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石师兄,何劳你亲自出来迎……咦,师兄你!”
路宁见石亦慎居然迎到门外侯着自己,顿时心中一暖,许久不见,师兄为人举止还是如当年在山中时一样温润如玉。
他正欲开口埋怨师兄多礼,目光才落在师兄身上,细细这么一打量,便自震惊不已,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路宁在城外感应到石亦慎冲天而起的五火真气时,他心中其实已经略有猜测,毕竟那一股五火真气浑圆流转,显然已有质变的迹象,五火不再分明,而是有融合为一之兆。
而如今亲眼见着石亦慎,路宁立时便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的异样,气息圆融通透,大非当年刚出紫玄山时所能比拟。
若不是路宁最近这一年来吸收梦果中的记忆,加上遍览群书、揣测人心,如今又参透总纲的部分奥妙,恐怕还察觉不出这其中的差异。
“师兄,莫非你?”路宁惊喜交加的问道,石亦慎却是笑而不答,侧身引手道:“此地并非叙话之所在,师弟与两位童儿还是到为兄的精舍之中稍歇吧。”
步入雨庐,穿过几重清幽院落,来到石亦慎的起居之所在,路宁环顾室内,但见陈设简朴素净,不禁笑道:“师兄居所还是这般素净,而且与紫烟岛上的无垢轩一般无二,可见师兄身在浮华,心却在山中呢!”
石亦慎微微一笑,伸手取了几案上的一盏香茶,递给路宁道:“师弟坐镇天京,听闻最近杂务颇多,做得好些大事,怎么却有空来寻我?”
路宁接过茶盏,看着茶水中倒映着窗外月光,颇有些以皎月为饮的感觉,心头快意,于是轻啜一口,方才将最近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对师兄娓娓诉说了一遍,只将修炼紫玄总纲导致紫府玄功、太上玄罡正法种子符箓异变这一节瞒了下来。
前面诸事,石亦慎只是静静聆听,最后听到周遥之事,石亦慎眉头微蹙,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龙虎派最近这几年越发猖狂了,想是忘记了当年师祖他老人家给予的教训……周遥么,为兄此番事了回山之前,定要先去一趟天京,向这位龙虎派高人讨教一番。”
路宁闻言失笑道:“师兄,上次诸天派之事,便是劳烦仲孙师兄替我出头,如今这个周遥,总不至于还要让师兄你出面,就请高抬贵手,还由我自家处置如何?”
石亦慎看了师弟一眼,见其语气轻松,似乎并没有因为不敌周遥而颓唐,反而锋芒更盛,这才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你有此心,师兄便不越俎代庖了,道途且长,日后你修成手段,再教训此女不迟。”
“师兄,龙虎派之事无关紧要,倒是师兄你,如今气息大异当年,若是师弟未曾看错,岂不是已经有了结丹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