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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安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幸福得快要冒泡了。她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对着天祷告:“神明大人,求你不要把这样的妈妈带走。”现在的妈妈好温柔,妈妈要是一直这么温柔,一直这么爱她就好了。

可周翠兰这段时间很忙,每天在家待不了多久,除了做饭,就是匆匆地出去,回来时脸上总带着疲惫。周安安不敢问,她怕一问,这美好的梦就碎了。

这天晚上,周安安刚把羊群赶进羊圈,就看到妈妈从外面回来。她心里一喜,快步跑过去,到了妈妈跟前,又放慢了脚步,轻轻地抱住妈妈的腰,声音软软的:“妈妈,安安想你了。”

周翠兰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抱住她,眼眶微微泛红:“好安安,妈妈也想你。”她抱着周安安,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安安都觉得有些困了。

“安安,想离开这里吗?”周翠兰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周安安愣住了,她抬起头,看着妈妈的脸,眼里满是疑惑:“妈妈,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是我们的家啊。”在小孩子小小的世界里,家就是全世界,爸爸妈妈就是他的全部,是小孩子最温暖的地方,她不想离开。

周翠兰别过头,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眼里的泪水。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轻的:“这个世界广袤无垠,比荷花村大得多。安安不想去看看吗?去看看望观沧海,仰瞻山川,瞻顾沙漠,看看那些漂亮的风景,认识更多不同的人,交更多的好朋友。”

周安安才十二岁,她听不懂妈妈说的“世界很大”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妈妈要送她离开。周安安一下子就慌了,眼泪涌了上来,紧紧地抱住周翠兰的脖子,哭着说:“安安不要离开妈妈!安安不要离开家!这里是安安的家,安安要和妈妈在一起!”

周翠兰的心像被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多想告诉女儿,她不想让女儿留在这个泥沼里,不想让女儿像她一样,一辈子被丈夫打骂,被贫困困住,永远看不到希望。这里是地狱,是深渊,她要把女儿推出去,推到阳光里去。

可周翠兰她不能说,她只能咬着牙,声音硬邦邦的:“不行,安安,你必须离开。”

周安安的哭声更大了,眼泪打湿了周翠兰的衣服。周翠兰擦干自己的眼泪,推开女儿,脸上恢复了以前的凶巴巴,眼神狠戾地看着她:“什么都别说了,给我闭嘴。过几天晚上,你去后山的小林子里找我,我在那里等你。你要是不去,就再也不是我的女儿,我再也不要你了。”

周翠兰的声音很凶,像以前打骂周安安时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时,她的心有多疼。她转过身,不敢看女儿哭红的眼睛,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关上门的那一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门板上,碎成了片。

周安安站在院子里,呆呆的看着妈妈紧闭的房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突然又变得这么凶,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离开。她抱着怀里的木偶,木偶身上的寒意透过衣服传过来,让她浑身发冷。

她不知道,妈妈为了让她离开这个地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沿海的渔村总比别处黑得早,暮色像浸了墨的棉布,从海平面一点点沉下来,裹住整个村子。刚过戌时,最后一盏煤油灯的光在窗纸上晃了晃,便彻底熄了——这里的人靠海吃饭,天不亮就要赶潮,早睡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潮,踩上去会沾一层细碎的沙,此刻连这细微的声响都没有,家家户户的木门闭得紧实,连狗吠都压在喉咙里,整座村子静得像沉在海底,只有风卷着沙粒,偶尔擦过墙角的野草,发出“沙沙”的轻响。

周安安猫着腰贴在自家院墙上,粗布褂子蹭过墙根的青苔,凉得她打了个颤。她把小布包往怀里又紧了紧,布包上绣的小雏菊已经洗得发白,里面裹着的人偶却硌得胸口发疼——那是几年前,有一次和妈妈去镇上时旧货摊旁的垃圾箱里捡的。

人偶身着华美的文武袖,甲片皆以寒铁锻打,薄如蝉翼却坚若磐石,边缘錾刻云纹,错落间尽显秀雅,外袖缘绣缠枝莲纹,银线勾边,随姿态轻晃时,隐有流光暗转。袍服殷红如血,色浓如绛蜡凝脂,质料似云锦织就,襟摆处暗绣赤焰纹,无风自展时,恍若烈火随身,比之银甲相,更容易灼目。

一头青丝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高高的马尾,,少年剑眉斜飞入鬓,眼眸如墨玉嵌珠,鼻梁挺翘似截玉,唇线利落如裁,端的是丰神俊朗、英气勃发,活脱脱一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模样,好似下一刻便要提剑踏风,奔赴江湖去。

周安安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连平日里总坐在门口抽烟的张爷爷,此刻也没了踪影。确定没人醒着,她才踮着脚,像只受惊的兔子,悄没声地往村后的山林跑。

山风比村里凉得多,月光透过枝桠,碎成一片一片的银斑,落在满是石子的小路上。这片林子没被开发过,树干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低矮的灌木丛里藏着不知名的虫鸣,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狼嚎,悠远又凄厉,听得周安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周安安不敢慢,两只布鞋在石子路上踩得“啪嗒”响,呼吸越来越急,胸口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呼哧呼哧”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林子里藏着几小块耕地,是村里人种的红薯和玉米,此刻叶子蔫蔫地垂着,被月光照得泛着冷光。再往里走,就能看见几座土坟,坟头草长得半人高,风一吹就“哗哗”地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周安安攥着布包的手沁出了汗,脚底下却没停——周安安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被人知道他偷偷大半夜不睡觉往后山跑,肯定要挨一顿毒打。但是周安安又很怂,那人好可怕。她根本不敢不去。

可没等周安安跑多远,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是一截露出地面的树根!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去,手掌先着了地,尖锐的石子瞬间划破了皮肤,沙粒嵌进伤口里,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膝盖也撞在树杈上,粗布裤子被刮破,血珠很快渗了出来,顺着小腿往下流。周安安想爬起来,可脚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低头一看,是被荆棘划开的口子,细小的伤口里裹着沙,一动就像有针在扎。

周安安不敢哭,只敢咬着嘴唇,把呜咽咽回肚子里。小时候村里的老人说过,晚上不能进山,说这林子里藏着“不干净的东西”。村里的老人也总讲那个老故事,几十年前,村里有户有钱人家,傻儿子病死了,没娶媳妇,老爷夫人就买了个姑娘,给儿子办冥婚。那姑娘长得像仙子,不甘心送死,想跑,却被老爷用棒子打断了腿,灌了毒药,和傻儿子一起塞进了棺材。

在子时时抬轿的轿夫抬着棺椁向着山林中的祖坟去下葬时,棺材突然“砰”地炸开,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送葬的人没一个活下来。

后来有人半夜进山,只听那林子里金童玉女唱的是“花姑娘,红绣鞋……红嫁衣,白纸钱,夜半三更嫁新娘……新嫁娘,新嫁娘,穿上红衣嫁纸郎……红棺炸,抬棺亡,棺木裂,红衣飘,莫仇恨,索命刀…………花姑娘,红绣鞋,夜半三更嫁新娘…………”

老人说,从那以后,子时到寅时进林子的人,都会失踪,几天后尸体就会漂在村中央的湖里。

那些话此刻像虫子一样钻进周安安的脑子里,她刚想撑着身子爬起来,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虫鸣,是有人在拨弄树枝!

周安安瞬间僵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地上。她声音发颤,一点一点往后退,后背撞到了一棵大树,冰凉的树皮贴着脊梁,让周安安更害怕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细弱又哀怨,像风从破了的瓷瓶里钻出来。周安安的手在地上乱摸,摸到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她赶紧抓起来,抵在身前,眼睛闭得紧紧的,胡乱挥着树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不要过来!不是我害的你……冤有头债有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同为女孩子我理解你,所以咱有话好好说……行不?”

树枝挥了半天,没碰到任何东西,那哭声和窸窣声也停了。周安安咬着牙,慢慢睁开一条眼缝,借着月光,她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影很高,穿着一身黑,脸隐在树影里,看不清模样。

周安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腿软得像没了骨头,差点瘫在地上。她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对方到底长啥样。等看清楚了,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还不如不看不清呢,是他,是之前在后山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威胁他,让他今晚来这儿的大坏蛋。

其眉眼温润,恰似女子,生得一副雌雄难辨之貌的好相貌,其声亦难辨男女。他的身高颇高,估摸有一米八之巨,肩宽腰窄,还没胸,喉结亦不甚明显,周安安单方决定暂时称他为男人。

那人盯着她,像看什么新奇的玩具,突然歪了歪头,脚步很轻地走过来。周安安吓得大气不敢出,直到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周安安的脑袋——那触感很凉,不像人的手,倒像摸在一块冰上,拍打的力度也很怪,不像是安抚,倒像是在掂量一个西瓜,看它熟没熟,能不能一刀切开。周安安浑身抖了一下,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你很乖。”那人开口了,声音又柔又沉,雌雄莫辩,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开心:“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话音刚落,周安安突然瞥见那人手腕一转里手中霎时之间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偶——是她布包里的人偶!周安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开口要,却看见人偶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

不是真的动,是一种感觉,就是感觉原本空洞的黑眼珠里,好像多了点什么——是单纯,是懵懂,还有对周围的好奇,像刚出生的小猫,睁着眼睛看世界。

周安安愣了,明明该害怕的,可看着那人偶的眼神,她竟然觉得心动,连后背的疼都忘了。

男人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嘴角微微勾了勾。他的脸其实很好看,月光落在他的下颌线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可那笑容却透着诡异,像蒙着一层雾,看不清真心。“想要吗?”他问,声音里带着点蛊惑的引诱。

周安安攥着树枝的手松了松,虽然还是怕,可她太想要那个人偶了——那是她唯一的念想。她点了点头,声音小小的:“想……”

“可以送给你哦。”那人拖长了语调,顿了顿,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但是……”

“但是什么?”周安安急了,顾不上害怕,往前凑了凑。

男人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戏谑,还有点幸灾乐祸,仿佛在看一个注定要失望的孩子:“就算给了你,你能守得住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周安安浑身发冷。她僵在原地,眼泪又涌了上来——是啊,她守不住的。“可能”是家里穷,或许真正可能是家人的不在乎,从小到大,周安安没有一件东西能留住。

周安安所拥有的物什本就寥寥,如指尖流沙般珍贵。可但凡弟弟眉间掠过半分好奇、眼底藏着一丝欢喜,爸妈与爷奶便会不由分说将那点微薄的念想从她手中夺去。待次日晨光熹微,那曾被她视作珍宝的东西,定会安安稳稳躺在弟弟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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