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腐臭气味的黑暗,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将云澈紧紧包裹。木桶在颠簸中前行,每一次晃动都让她的身体与桶壁发生沉闷的碰撞,带来阵阵钝痛。然而,比这更刺骨的,是那彻底将她淹没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
那两声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叩击声,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黄雀在后。
纳兰容若和隆科多自以为是的营救计划,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那个神秘“主人”的算计之中!他们派来的人,恐怕早已被调包或控制。此刻抬着这口木桶的,根本就是“主人”麾下那些冷酷无情的黑衣人!
他们要将她带去哪里?一个真正万劫不复的囚牢?一处秘密的刑场?还是…某个进行着可怕试验的巢穴?
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无论怎样挣扎,都只是让那致命的丝线缠绕得更紧。舅舅林慕白的遭遇,仿佛一个恶毒的轮回,再次降临到她的身上。
木桶外的脚步声沉稳而迅捷,对宫中的路径似乎极为熟悉,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路线。除了那两声叩击暗号,他们之间再无任何交流,沉默得令人心寒。
云澈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慌,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听觉上。她必须知道自己在被带往何方!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可能成为日后…如果还有日后的话…反击的微末希望。
风声。除了风声,还是风声。这表明他们一直在空旷的宫道或夹巷中快速穿行。
偶尔,会经过一些特定的地点——比如,当一阵浓郁而特殊的、混合着多种香料和药材的气味飘过时,云澈判断他们可能经过了御膳房或靠近太医院的区域。
当一阵极其微弱、却庄严肃穆的诵经声和钟磬声隐约传来时,她心中一凛——这似乎是靠近宫中某处佛堂或祭祀场所?
但这些信息太过模糊,根本无法准确定位。
时间在无尽的颠簸和恐惧中流逝。就在云澈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绝望的旅程逼疯时,木桶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周围的空气也骤然变得不同。那一直伴随的、属于宫廷的某种开阔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浓重潮气和陈旧灰尘的味道。
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封闭的、久未使用的室内空间?
脚步声在空旷中产生了轻微的回音。地面也变得不再平整,似乎是坑洼的石板路。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木桶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到了。”一个极其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声音低低响起,这是云澈听到的、除了暗号外的第一句人声。
“确认目标状态。”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回应道,语气冰冷没有起伏。
桶盖被猛地掀开!
突如其来的、昏暗的光线刺入云澈紧闭的眼睑,同时涌入的还有更加浓烈的霉味和尘土气。她拼命维持着全身肌肉的僵硬和呼吸的停滞,不敢有丝毫异动。
一只冰冷粗糙的手探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按压在她的颈侧,探查着那被她自己强行压制到极致的脉搏。另一只手翻开了她的眼皮。
云澈的心跳几乎停止,全部意志力都用来对抗身体本能的反应。
那手在她颈侧停留了令人窒息的好一会儿,又检查了她嘴角那早已干涸的血迹(她咬破舌尖制造的假象),最终缩了回去。
“脉息全无,瞳孔扩散,确认死亡。”沙哑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宣布。
“哼,倒是省了我们动手。”尖细的声音冷笑一声,“处理掉吧。主上吩咐,要干净利落,就像从未来过这世上一样。”
“明白。”
桶盖再次被合上,但这一次并未盖严,似乎是为了方便后续“处理”。
云澈躺在桶内,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处理掉?他们要如何“处理”她?焚尸?沉井?还是…就像那具替换她的尸体一样,随意丢弃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任其腐烂?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就这样被“处理”掉!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了新的动静!
一阵急促却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略显焦急的、年轻的声音:“等等!主上有新的指令!”
木桶外的两个黑衣人动作一顿。
“什么指令?”沙哑声音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那新来的人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主上刚传来的消息,康熙那边情况有变!他似乎对佟佳氏女的‘自尽’起了疑心,已密令粘杆处…不,是密令领侍卫内大臣的人暗中调查!纳兰容若和隆科多那边也还没完全放弃!主上命令,暂缓处理,先将‘货物’转移至‘老地方’严密看管,待风头过去再行定夺!”
云澈在桶中听得心惊肉跳!康熙起疑了?!纳兰容若和隆科多还在行动?!这…这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圈套?
“老地方?”尖细声音似乎有些犹豫,“那里…安全吗?最近风声太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年轻声音语气笃定,“主上亲自安排的,绝无问题。立刻转移,不得有误!”
短暂的沉默后,沙哑声音最终道:“…遵命。”
木桶再次被抬起。这一次,移动的方向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云澈的心绪更加混乱。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是真是假?是那个“主人”临时改变了主意?还是…这根本就是另一出戏?所谓的“老地方”,会不会是比立刻处决更加可怕的龙潭虎穴?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扮演一具“尸体”,等待命运的宣判。
这一次的路程似乎更短。不久后,木桶再次被放下。她听到沉重的、似乎是铁门或暗门被开启的摩擦声,然后木桶被抬了进去。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界。
空气中的味道再次改变。这里的气息更加复杂…浓重的、陈年的药材气味混合着某种…泥土和金属的腥气,还有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木桶被放下后,那两个黑衣人的脚步声远去了,似乎将她独自留在了这个诡异的空间里。
又等了许久,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后,云澈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几乎完全的黑暗。只有极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在闪烁,如同鬼火,勉强勾勒出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看不到顶也望不到边的巨大地下空间。
她挣扎着,极其缓慢地从木桶中爬出来,浑身早已被冷汗和桶底的污秽浸透。双脚踩在地面上,触感冰凉而坚硬,似乎是打磨过的石板。
她靠着木桶,剧烈地喘息着,努力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
渐渐地,她能看到更多东西。
她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药库?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排排巨大无比、直抵黑暗顶部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中。药柜的抽屉大多散开或损坏,许多药材早已腐烂变质,散发出那股复杂难闻的气味。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罐、生锈的药碾、以及一些奇形怪状、无法辨认的金属器皿。
远处那点幽蓝色的光芒,似乎来自这个巨大空间中央的某个区域。
这里…是哪里?皇宫之下,怎么可能有如此庞大的地下建筑?看这规模和腐朽程度,绝非本朝所建!
一个惊人的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前明地宫?!不,不对,净尘道长说过,真正的地宫入口在钦安殿!那这里…难道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前明秘所?一个连康熙都可能不知道的地方?!
那个“主人”,竟然能将巢穴设在如此隐秘之地?!其能量和对皇宫的了解,简直骇人听闻!
就在她震惊不已之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忽然从远处那幽蓝光芒的方向传来!
有人来了!
云澈大惊失色,慌忙想要躲回木桶,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身影,提着一盏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奇特灯笼,正不紧不慢地从巨大的药柜阴影中走出,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云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绝望地环顾四周,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躲!
那身影越来越近,幽蓝的光芒照亮了他脚下的方寸之地,也隐约勾勒出他的轮廓——一个身形高瘦、穿着深色长袍、脸上似乎带着某种面具的人!
云澈屏住呼吸,全身冰冷,准备迎接最后的命运。
然而,那提灯人却在距离她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幽蓝的灯光向上抬起,照亮了他脸上那张毫无表情的、似乎是青铜打造的面具。面具下的眼睛,透过两个孔洞,平静地注视着惊恐万分的云澈。
没有攻击,没有呵斥,只是…平静的注视。
然后,一个低沉、平稳,仿佛早已料到她会在此的声音,透过面具缓缓响起:
“你比预计的,醒得早了一些。”
云澈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人…知道她是假死?!他一直在等着她“醒来”?!
那提灯人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他的手中,赫然拿着云澈之前被康熙夺走的那枚——舅舅林慕白留下的古玉平安扣!
“物归原主。”他将平安扣轻轻抛了过来,落在云澈面前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欢迎来到,‘回春阁’。”面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感,“你的舅舅林慕白,曾是我们最杰出的…合作者之一。”
他微微侧身,幽蓝的灯笼指向黑暗深处。
“想必你一定很想知道,”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他当年,究竟为何而‘死’,又为何…将你引到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