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残留在香炉密格中的暗红色粉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如同凝固的血痂,又似某种异域奇诡的香料末,静静地躺在云澈的簪尖。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舅舅林慕白竟在多年前,就在这座看似寻常的宫禁香炉中,设下了如此精巧的机关!这密格中原本藏着什么?是救命的良方?还是…致命的毒药?那暗红色的粉末,是原本藏物所留,还是后来者取走东西时不慎残留的痕迹?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在她脑中翻滚。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这香炉是内务府在她晋位迁宫时送来的摆设之一!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将这藏着秘密的旧物送到她眼前?是舅舅旧识的暗中指引?还是敌人的试探与陷阱?!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用极薄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粉末包好藏起。无论这是什么,都必须找机会弄清楚。她尝试着再次拨弄那“璇玑”机关,香炉底部却再无反应,似乎那“左三右四”只是一次性的开启方式,或者内部机括已然老化。
就在她全神贯注研究香炉,试图找出更多线索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被窥视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舔舐过她的后颈!
有人!窗外有人!
云澈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猛地僵住,维持着俯身查看香炉的姿势,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呼吸。那股视线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评估和算计的意味,绝非寻常宫人!
是昨夜潜入殿内的那人?还是…苏麻喇姑或顾问行派来的监视者?他们看到了多少?!是否看到了她开启密格、取走粉末?!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她的大脑在极致的惊恐中疯狂运转。不能慌!绝不能露出破绽!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仿佛只是对香炉产生了些许好奇,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炉身的纹路,然后直起身,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露出一副百无聊赖、因“静养”而有些烦闷的神情。她转身,状似随意地走向窗边的绣架,拿起未完成的绣品,穿针引线,仿佛刚才对香炉的摆弄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窗外那可能存在的缝隙。那股窥视感并未立刻消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她身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重若千钧。云澈的后背肌肉紧绷,指尖冰凉,全靠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冰冷的视线终于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云澈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暴露了。无论窗外是谁,她开启香炉密格的举动,极可能已被察觉。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傍晚,苏麻喇姑照例前来“探望”,目光在殿内缓缓扫过,最后落在那个紫铜香炉上,语气平淡如常:“娘娘今日气色似好了些。可是在殿中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打发辰光?”她似随口一问,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云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无聊:“劳嬷嬷挂心,不过是些女儿家的玩意,绣花看书罢了。倒是看那香炉古旧,擦拭了一番。”她将“开启密格”轻描淡写为“擦拭”,试图蒙混过关。
苏麻喇姑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追问,只叮嘱她好生休息。
然而,云澈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当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月光凄冷,殿内寂静无声。那暗红色的粉末如同烙铁般烫着她的思绪。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是何物!这可能是揭开舅舅秘密、甚至反击的关键!
可如何查验?太医院绝不能去。沈文康虽似中立,但无法信任。自己动手?缺乏工具和材料。
忽然,她想起一样东西——沈文康前几日留下的那盒“冰魄安神香”!那香膏色泽深蓝,气味清凉,与她手中的暗红粉末截然不同。但…太医院秘制之物,或许本身就含有某些特殊成分?能否利用它来做个简单的对比或测试?
一个冒险的念头浮现。她悄然起身,取出那盒“冰魄安神香”和自己藏起的暗红粉末。她刮下极少一点香膏,又取了一丁点暗红粉末,分别放在两张白瓷片上。然后,她取来烛火,小心翼翼地将两种东西分别靠近火焰…
香膏遇热,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沉静香气,并无异样。而那暗红粉末在靠近高温时,竟微微变色,散发出一股极其古怪的、混合着腥气和一丝甜腻的味道!
云澈的心猛地一沉!这粉末绝非寻常之物!
就在她专注观察之际,殿外廊下,极其轻微地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像是夜鸟啼鸣,又像是…某种暗号?
云澈瞬间吹熄烛火,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殿门外。接着,是极其轻微的、用指甲刮擦门板的声响——三长两短!
不是苏麻喇姑或太监们惯用的叩门方式!是某种暗号!
云澈的心脏再次提起到嗓子眼!是谁?!深更半夜,用这种方式来找她?!
她犹豫片刻,咬牙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门外传来一个极其低微、仿佛刻意压扁的嗓音:“…故人…送药…”
故人?送药?云澈心中惊疑万分。是“鬼面”的人?还是其他势力?她不敢轻易开门。
“药在何处?”她试探道。
“窗下…石缝…”门外人低语一句,脚步声便迅速远去,消失无踪。
云澈等待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丝门缝。月光下,廊下窗台的石缝中,果然塞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小物件。
她迅速取回,关好门,就着月光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瓷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拔开瓶塞,一股清凉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瓶中是一些深褐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药?治什么的?谁送来的?目的何在?
云澈彻底困惑了。这突如其来的“送药”,与之前的窥视、香炉秘密、乃至康熙的布局,似乎毫无关联,却又透着诡异的巧合。
她不敢服用,只能将药丸小心收好。这一夜,在重重迷雾和危机四伏中煎熬过去。
次日,云澈眼下乌青更重,精神愈发“萎靡”。苏麻喇姑前来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最终淡淡道:“娘娘忧思过甚,于康复无益。不若做些事情,分散心神。听闻娘娘于药理颇有涉猎,近日御药房正在整理一批前朝遗留的杂项药材,有些名称古怪,无人能识。娘娘若得闲,可愿前往一观,或能辨识一二,也算为宫中出一份力。”
云澈心中猛地一凛!御药房?整理前朝药材?这绝非寻常的“分散心神”!是康熙的旨意?还是苏麻喇姑自己的试探?想看她对药材的反应?还是…御药房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她不敢拒绝,也不能表现出过度热情,只能垂下眼帘,恭敬道:“奴才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但若嬷嬷不弃,奴才愿尽力一试。”
“如此甚好。”苏麻喇姑点点头,“午后便让太监引你过去。”
午后,云澈在一名陌生太监的“陪同”下,再次前往御药房。此次并非去藏书阁,而是直接来到了库房区的一间偏殿。殿内堆放着不少蒙尘的木箱和麻袋,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药材气味。几名药童和低等太监正在一名老嬷嬷的指挥下,清点登记着一些奇形怪状、色泽诡异的干枯植物和矿物。
“云嫔娘娘,”老嬷嬷上前行礼,态度恭谨却疏离,“这些便是需要整理的杂项,多是前朝遗留,记载模糊,请您过目。”
云澈的目光扫过那些药材,心中警惕到了极点。她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大多确实是不认识的古怪之物。然而,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一小袋深褐色、带着螺旋纹路的干枯根茎时,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形状…这色泽…与她记忆中舅舅笔记某一页描绘的、名为“地狱之眼”的西域奇毒辅料,极其相似!舅舅标注:此物罕见,性极热毒,常与“血枯藤”等阴寒毒物配伍,以达阴阳相激、倍增其害之效!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试探她?!
她强压震惊,不动声色地将那袋根茎拿起,故作疑惑地仔细查看,然后摇摇头放下:“此物瞧着古怪,我也不识。”她不能表现出任何认识的样子。
老嬷嬷面无表情地记下。
接着,她又看到几块颜色暗红、质地酥脆的矿石,与她昨日得到的暗红粉末颜色颇为接近!她心中一动,拿起一块,仔细嗅了嗅,却只有土腥味。
“这石头…倒是少见。”她状似无意地评价。
老嬷嬷抬眼看了看:“回娘娘,此物记载名‘赤髓’,产于西南瘴疠之地,用途不明,前朝偶有进贡,却无人会用。”
赤髓?云澈记下了这个名字。
就在她准备拿起下一件物品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在库房角落一个半开的旧药柜抽屉里,似乎放着一本极其破旧、封面模糊的册子,露出的页角上,有一个墨迹绘制的、与她手中玄铁令牌上极其相似的鬼面图腾!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那是什么书?!
她正欲借故靠近,身旁那名“陪同”太监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低声道:“娘娘,时辰不早,该回宫了。苏麻喇姑嬷嬷吩咐,不可劳累过度。”
云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监视如此严密!他们根本不想让她接触到那本书!
她只能按下急切,点头道:“确是有些乏了,有劳公公。”
返回永和宫的路上,云澈心中波澜起伏。御药房之行,看似一无所获,实则信息量巨大!出现“地狱之眼”辅料和“赤髓”?角落里的鬼面图腾古籍?这绝非偶然!这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等着她露出马脚,或者…引导她发现什么?
康熙和苏麻喇姑,到底想干什么?!
当晚,云澈再次取出那点暗红粉末和“赤髓”碎块,在灯下仔细对比。颜色确有几分相似,但质地气味不同。她尝试将一点点“赤髓”碎块碾成粉,靠近烛火…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赤髓”粉末遇热,竟微微发出暗红色的光泽,并且散发出那股熟悉的、带着腥气的异香!虽然很淡,但与那暗红粉末极其相似!
这暗红粉末,极可能是提纯或加工后的“赤髓”!
舅舅密格中藏的,是“赤髓”?他研究这个做什么?这东西到底有何用处?!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极其快速地敲击了四下——两急两缓!
不是苏麻喇姑的人!也不是之前的暗号!
云澈惊疑不定,握紧银簪,低声喝问:“谁?!”
窗外传来一个极其熟悉、却因焦急而压得极低的声音:“…姐…是我…承恩…”
承恩?!她的庶弟佟佳承恩?!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深宫禁苑?!还找到她的窗外?!
云澈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推开窗户,只见月光下,一个穿着小太监服饰、眉眼清秀却满面惊惶焦急的少年正站在窗外,不是佟佳承恩又是谁?!
“你怎么…”云澈的话还未问出口,佟佳承恩已急促地塞进来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布包,语无伦次地低声道:“…阿玛让我…想办法…给你的…说是…说是你以前留下的…紧要东西…让你千万藏好…事关…事关家族存亡…我…我买通了一个采办太监混进来的…不能久留…姐…保重!”
说完,他不等云澈反应,转身便跑,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宫道尽头。
云澈捧着那沉甸甸的、还带着弟弟体温的布包,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石化。
父亲让弟弟冒死送来的?她以前留下的?紧要东西?事关家族存亡?!
她什么时候留下过这种东西?!
她猛地关窗,颤抖着手打开布包。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本…极其古旧、边角破损、甚至带有少许焦痕的…手抄线装书!
书的封面早已脱落,内页纸张泛黄脆化,字迹却是她极其熟悉的、属于林慕白的笔迹!这是舅舅的手稿?!
父亲为何说这是她“以前留下的”?!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里面的内容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这并非医书,也非札记,而是一本… meticulously 绘制记载了各种稀奇古怪、甚至骇人听闻的…机关巧锁、暗道密门、以及…火药配制之术的图谱和说明!
其中一页,清晰地绘制着一种利用常见药材配制易燃粉末的方法,其主要成分之一,赫然就是——“赤髓”!
另一页,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名为“九转璇玑”的锁具结构图,其原理与她今日开启的香炉底座机关,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在这本手稿的最后一页,用朱笔潦草地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宫深似海,步步杀机。若遇不测,此物或可…绝地求生,亦或…玉石俱焚…慎之!慎之!…慕白绝笔…”
舅舅…竟留下了这种东西?!父亲为何要在此刻冒险送来?!还说这是她“以前留下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云澈的认知!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寸寸碎裂!
就在她心神俱震、难以思考之际——
“砰!”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苏麻喇姑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目光如电,直射向她手中那本来不及藏起的、焦痕斑斑的旧书,声音冷得如同冰渣:
“云嫔娘娘,您手中拿的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