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拿起一个大汤勺,在锅里搅了搅,挑了一块看起来最肥美、炖得最软烂的鸡腿肉,稳稳地盛进一个干净的大碗里。滚烫的鸡汤浇在肉上,香气扑鼻。他又飞快地夹了两块同样诱人的鸡胸肉放进去,堆得冒尖。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端着那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炖肉,小心翼翼地递到还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锅的张胜寒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给……。小心烫。”
张胜寒的目光瞬间从铁锅转移到眼前这碗实打实的“硬货”上。她没有任何客气,直接伸手接了过来。滚烫的碗壁让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但立刻又稳稳端住。她甚至没找地方坐下,就站在厨房门口,对着那碗肉,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浓郁的香气!
然后,她低下头,也顾不上烫,直接用手——是的,没拿筷子!——抓起那块最大的鸡腿肉,张嘴就咬了下去!
“唔……” 一声极其满足的、带着烫痛又无比愉悦的鼻音从她喉咙里发出。
滚烫的鸡肉入口,鲜美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爆开,酥烂的肉质几乎不需要咀嚼就化开,带着极致的咸香和满足感,瞬间熨帖了冰冷、疲惫、饥饿到极致的身体和灵魂。
她吃得极其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碗肉。滚烫的鸡汤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落在同样滚烫的碗里,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埋头大口地啃咬着,吞咽着。
这一幕,被正厅里闻声看过来的曾团长、教导员、葛大壮等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如同杀神降世、冷静到近乎冷酷、徒手造手术灯、抹着防水黑膏如同“黑无常”的张胜寒……
此刻,正像个饿坏了的孩子,捧着一大碗肉,站在厨房门口,毫无形象地用手抓着,吃得满嘴油光,烫得直吸气却又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那强烈的反差,让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曾团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心疼和无奈的笑意。
教导员推了推眼镜,默默地在记录本上又添了几笔,不知在记录什么。
葛大壮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嘀咕道:“这才像个娃儿样嘛……”
王国安站在铁路旁边,看着张胜寒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再看看铁路那副“投喂成功”的、带着点傻气的满足表情,之前那点“区别对待”的怨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他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拼命憋着笑,脸都憋红了。
铁路则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目光。他看着张胜寒吃得香甜,嘴角也忍不住高高扬起,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甚至又从锅里舀了点滚烫的鸡汤,小心地吹了吹,递到她手边:“慢点吃,别噎着,喝口汤顺顺。”
张胜寒头也没抬,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就着铁路手里的汤碗,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埋头苦干,对付那块巨大的鸡腿肉。
她脸上那层厚厚的黑色伪装膏,此刻被油光浸润,在厨房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奇异的光泽,配上她那心无旁骛、专注啃肉的侧脸,形成了一幅既诡异又无比温暖的画面。
祠堂里,其他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张胜寒满足的咀嚼声、鸡汤的咕嘟声,以及铁路那带着傻笑的注视。战斗的残酷、牺牲的沉重,似乎都被这一碗热腾腾的炖肉暂时驱散了。至少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累坏了、饿坏了、终于吃到一口热乎饭的战士。
厨房门口那幅“饿虎扑食”的画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祠堂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个捧着大碗、吃得忘我的身影上。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锅里鸡汤的咕嘟声,以及张胜寒那毫不掩饰、甚至带着点凶狠的咀嚼吞咽声,构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铁路又递过去一碗鸡汤,被她咕咚几口就喝干了,碗底只剩下几片姜葱。那块硕大的鸡腿肉,在她手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接着是鸡胸肉……她吃得专注、投入,每一口都带着对食物最原始的虔诚和满足。
王国安憋笑憋得肚子疼,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漏了气,赶紧捂住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看张胜寒那副“饿了三百年”的吃相,再看看铁路像个最称职的店小二一样,眼巴巴地守在一旁,手里还拿着空汤碗,随时准备添汤加肉……这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铁路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张胜寒身上。看着她大口吞咽,感受着她身上那股因饱腹而逐渐升腾起的暖意和放松,他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了地。他默默地又拿起勺子,从锅里捞起几块炖得软烂的鸡翅根和鸡脖子——他知道她爱吃这些部位,肉不多但入味——放进她快见底的碗里。
张胜寒来者不拒,头都没抬,继续埋头苦干。滚烫的鸡汤和油脂混合着,将她嘴角和下巴上那层厚厚的黑色伪装膏浸润得油光发亮,甚至有些地方因为食物的热度微微软化,显露出底下一点原本白皙的皮肤底色,形成一种奇异的斑驳感。几滴金黄的油汤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她同样脏污的衣襟上留下更深的印记。
终于,碗里的最后一块肉消失,最后一口汤被她仰头喝尽。她放下碗,满足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舒坦。
她甚至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蹭了蹭油光锃亮的嘴角——这个动作让她脸上那斑驳的黑膏更加“惨不忍睹”,却也让她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煞气彻底消散,显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慵懒和餍足。
吃饱了。
胃里被热腾腾的食物填满,熨帖了所有的疲惫、寒冷和战斗带来的紧绷。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比刚才更汹涌地席卷而来。吃饱后的困倦,带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她眼皮开始打架,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刚才在战场上爆发出的惊人精力,仿佛被这一碗炖肉彻底抽空了。
铁路立刻注意到了她的状态变化。他非常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里那个空碗,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哄劝:“累坏了吧?再去睡会儿?” 刚才就睡了1个小时,就被枪声惊醒了
张胜寒迷蒙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都有些失焦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温暖“巢穴”的方向挪动脚步。吃饱了,她现在只想睡觉。
铁路立刻跟上,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防止她因为困倦而撞到东西。
王国安看着两人又要“撇下”他,眼珠一转,一个箭步凑到铁锅旁,拿起勺子就往锅里捞:“哎!等等!给我也留点!我还没吃呢!饿死了!” 他动作飞快,生怕慢了就被铁路“克扣”了。
铁路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锅里多着呢!你自己盛!别吵她!” 说完,不再理会王国安,护着脚步有些发飘的张胜寒,径直朝后罩房走去。
曾团长、教导员、葛大壮等人看着张胜寒被铁路“护送”离开的背影,再看看锅里翻腾的鸡肉和旁边正埋头苦干、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的王国安,表情都复杂极了。
曾团长最终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又释然的笑意,对教导员低声道:“看见没?再厉害……也还是个娃儿。一碗热乎肉,比啥灵丹妙药都管用。”
教导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什么,大概是在记录战士们的战后心理状态与基础需求满足的重要性。
王国安端着满满一大碗肉,心满意足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也顾不上烫,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对着铁路和张胜寒消失的方向嘟囔:“哼,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不过……这肉炖得是真香!老铁手艺见长啊!”
后罩房深处,隔间里温暖依旧。土炕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度,那条深灰色的毛毯铺得整整齐齐。
铁路看着张胜寒几乎是闭着眼睛摸索到炕边坐下,就要抬脚。
铁路急忙蹲下,帮张胜寒脱掉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外套和鞋子,张胜寒然后像只找到窝的猫一样,直接把自己摔进毛毯里,蜷缩起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感。
几乎在她躺下的瞬间,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她甚至没有拉上毯子,就那么侧卧着,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毯子里,沾着油渍和黑膏的脸颊在炕火的映照下,显露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宁静。
铁路站在炕边,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油污、黑膏、血迹和泥土的“杰作”,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轻手轻脚的拿起自己的水壶,又从墙角的包里掏出自己的毛巾,浸湿拧干。
他走回炕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温热湿润的毛巾,带着他特有的、皂角的干净气息,极其轻柔地覆上她的脸颊。他没有试图擦掉那层防水的伪装膏,那太费劲,而且现在也没必要。他只是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擦拭着她嘴角、下巴、额头那些被油汤和泥点弄脏的地方,避开伤口和伪装膏的核心区域。
毛巾拂过她紧蹙的眉心,似乎想将那残留的疲惫和杀意也一并拂去。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睡梦中的张胜寒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温柔,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毯子里更深处缩了缩,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铁路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柔软。他仔细地擦干净她能擦的部分,将毛巾放回盆里。然后,他轻轻拉起毛毯,盖在她身上,仔细地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他默默地添了几根柴进炕洞,让火焰保持旺盛,最后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门外,祠堂里隐约传来王国安满足的咀嚼声和其他战士的低语。门内,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均匀的呼吸声。铁路靠在门边的土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战斗、饥饿、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那碗炖肉和这方温暖的天地暂时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