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服,非钦赐不得服。当林宸身着那件象征着无上荣宠的绯色盘领右衽袍,其上斗牛纹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走出顺天府衙时,所过之处,无论官员胥吏还是平民百姓,无不侧目,敬畏有加。
五百两赏银,他分文未取,悉数充入府库,用作推广农具、以工代赈的经费。此举更为他赢得了“清廉干练”的美名。
表面看来,林宸圣眷正隆,权势煊赫,京畿之地似乎也因漕帮覆灭、粮价平复而暂时恢复了平静。曲辕犁的推广愈发顺利,流民以工代赈的工程也初见成效,疏浚的河道水流畅通,修补的城墙焕然一新。
然而,林宸自己却清晰地感受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汹涌。
首先发难的是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林宸“专权跋扈”,“以缉查之名,行罗织之实”,指责他在查办晋商范家一案中,手段酷烈,牵连过广,有损朝廷仁德。虽然这些奏章都被崇祯留中不发,但无疑代表了一部分官员,特别是那些与晋商或有牵连,或单纯对林宸火箭般蹿升感到不满的官员的态度。
紧接着,户部在拨付以工代赈后续款项时,开始百般刁难,不是借口库银紧张,就是挑剔账目不清,拖延支付。工部那边对曲辕犁的官方推广也显得态度消极,远不如林宸利用顺天府自身力量推行来得顺畅。
甚至连顺天府内部,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府尹潘允端虽然表面上对林宸更加客气,但在一些需要府尹用印的关键公文上,却开始“谨慎”起来,往往要反复斟酌,拖延几日。衙中一些老吏,似乎也得到了某些暗示,办事不再像之前那般雷厉风行。
“大人,树大招风啊。”苏明远忧心忡忡地将几份暗中收集到的、官员们私下非议林宸的记录放在案头,“如今朝中,视大人为眼中钉者,不在少数。他们动不了大人圣眷,便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使绊子。”
林宸放下手中关于边镇军情的邸报,神色平静。这些阻力,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崛起太快,手段又狠,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妨。”林宸淡淡道,“他们也就只能在这些地方做些小动作了。陛下要的是能办事的人,只要我们继续拿出实实在在的政绩,这些宵小之辈,翻不起大浪。”
他话虽如此,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这些朝堂争斗,而在那关外虎视眈眈的建州。
他将那份邸报推给苏明远:“苏先生,你看。辽东那边,袁崇焕与皮岛毛文龙摩擦日益加剧,蓟辽防线看似稳固,实则内部倾轧,隐患重重。皇太极此次阴谋失败,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下一次,就不是派几个晋商来捣乱,而是直接挥师南下了。”
苏明远看着邸报上关于辽东将帅不和的零星信息,面色也凝重起来:“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边事非顺天府职权所及,我们即便看出隐患,也难以插手啊。”
“不能明着插手,不代表不能暗中布局。”林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记得,之前查抄范家及其他涉案晋商家产时,除了金银,还查封了不少他们与关外贸易的货栈、商路渠道,甚至……还有一些他们安插在边镇的眼线名单?”
苏明远一愣,随即明白了林宸的意图:“大人的意思是……利用这些现成的网络?”
“没错。”林宸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粗略地图前,“这些晋商为了利益,能将粮食、铁器、情报源源不断输往关外。我们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这些尚未完全暴露的渠道,安插我们的人,一方面监控后金动向,另一方面……或许还能做些别的。”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蓟州、宣府等关键边镇的位置。“我们需要眼睛,也需要耳朵。更重要的是,需要未雨绸缪。”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林宸心中酝酿。他要在崇祯皇帝和朝廷的视野之外,借助这次清洗晋商留下的“遗产”,悄悄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针对后金的情报和战略预警网络。这很危险,一旦被发现,就是擅权边事、图谋不轨的大罪。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将大明的安危,完全寄托在如今已然出现裂痕的蓟辽防线和那位争议巨大的袁崇焕身上。
“苏先生,”林宸压低声音,“你亲自去办这件事。从之前案件中表现可靠、家世清白的人员中,挑选机敏忠谨之辈,想办法利用那些查封的商路,分批潜往辽东、蓟镇等地。不要与当地官府接触,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潜伏下来,收集一切关于后金军事调动、粮草储备、以及边镇守将情况的信息,定期密报回来。”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知道此事关系重大,郑重应下:“学生明白!定会小心安排,绝不出纰漏!”
“另外,”林宸沉吟道,“通过李国公的关系,想办法给陛下递个话,就以我个人担忧边事的名义,建议陛下加强对蓟镇、宣府等地军备的核查,尤其是火器、粮秣的储备情况。话说得委婉些,只提担忧,不做具体指向。”他需要给皇帝提个醒,但又不能显得自己过于干涉边事。
安排完这一切,林宸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赌博。一边要在京畿这潭浑水中继续推行新政,稳住基本盘;另一边又要将触角悄悄伸向关系国运的边防。
但他相信,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天崩地裂的前夜,为这个王朝,多争取一线生机。
他看了一眼身上华丽的斗牛服,这既是荣耀,也是枷锁。他必须穿着这身枷锁,在无数明枪暗箭中,跳出一支足以扭转乾坤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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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布局边事,袁崇焕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