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的寒冬,比往年更加刺骨。京畿大地在战火蹂躏后,元气大伤,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并未因外敌暂退而平息,反而在利益的重新分配与理念的激烈碰撞下,变得更加汹涌。
一、 粥厂风波,民心如镜
德胜门外的粥厂,在林宸和孙传庭的竭力筹措下,总算勉强维持着。稀薄的米粥虽不能饱腹,但至少吊住了无数灾民的性命。顺天府的衙役和孙传庭调来的部分秦兵维持着秩序,场面虽混乱,尚算稳定。
这日清晨,林宸带着苏明远再次来到粥厂巡视。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生疼。灾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眼神渴望地盯着那几口冒着微弱热气的大锅。
“大人,您看,”苏明远指着队伍中段几个眼神闪烁、体格相对健壮的汉子,低声道,“那几人,不像寻常灾民,已经连续几天都来了,每次都挤在前面,领取双份甚至三份。”
林宸眯眼看去,果然发现异常。他不动声色,对身旁的顺天府捕头吩咐了几句。
当那几人再次挤到锅前,嚷嚷着“多给点,家里还有老人孩子”时,几名衙役突然上前,将他们按住。
“干什么?官爷打人了!官府不让我们活了!”其中一人立刻高声叫嚷,试图煽动周围灾民。
“闭嘴!”捕头厉声喝道,“尔等何人?籍贯何处?家中还有几口?一一报来!”
那几人顿时支吾起来,报出的籍贯前后矛盾,所谓“家中人口”更是离谱。
林宸走上前,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看来,几位并非饥民,而是专门来此冒领赈济,甚至囤积倒卖的市井无赖!”
“大人明鉴!”捕头从其中一人怀里搜出几个空布袋,“他们领了粥,转头就倒进袋子里,想带出去卖钱或者自己囤积!”
真相大白,周围真正的灾民顿时愤怒了。
“打死这些黑心肝的东西!”
“我们都快饿死了,他们还来抢食!”
人群骚动起来,眼看就要发生殴斗。
“肃静!”林宸运足中气,声音压过了嘈杂,“将此等蛀虫拿下,依律严惩!所有赈济粥米,皆需当场喝完,不得带走!顺天府再加派人手,仔细核查,确保每一粒米都落到真正需要的百姓口中!”
衙役们将那几人拖走,灾民们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走到林宸面前,就要跪下:“青天大老爷……谢谢您……谢谢您给我们留条活路啊……”
林宸连忙扶住老人,看着他浑浊眼中滚落的泪珠,心中百感交集。民心如水,载舟亦覆舟。朝廷的些许恩惠,在这些绝望的百姓眼中,便是天大的恩情。可若连这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这水,迟早会掀起滔天巨浪。
二、 军营献策,以工代赈
离开粥厂,林宸径直去了京营,找到孙传庭和尤世威。他将粥厂见闻说了,忧心道:“孙大人,尤将军,单靠施粥并非长久之计。京畿流民数十万,坐食山空,非但耗费巨大,久聚不散,恐生事端。必须给他们找条活路。”
孙传庭深以为然:“本官亦为此事焦虑。林大人可有良策?”
林宸道:“下官以为,可效仿昔日陕西‘以工代赈’之法。如今虏寇退去,但京畿各处城垣、官道、水利多有损毁。何不招募青壮流民,参与修缮?既可恢复民生设施,又能使流民凭力气换取口粮,不至于无所事事,滋生是非。甚至……可从中遴选健壮者,补充营兵缺额,加以操练,亦是一举两得。”
尤世威一拍大腿:“妙啊!林大人此计大善!修城铺路,本就是利国利民之事。让那些汉子有事做,有饭吃,谁还愿意去当流寇?还能给咱们补充兵员!总比让他们在城里闲逛,或者被某些人蛊惑了强!”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皇城方向,显然对周延儒、杨嗣昌等人极度不信任。
孙传庭沉吟片刻,果断道:“好!此事本官立刻上奏陛下!同时,我们先动起来。尤将军,你负责统计营中缺额,并勘察需要修缮的城防工事。林大人,你以顺天府名义,张贴告示,招募流民青壮,先行启动一些小的工程,所需钱粮……我们先从牙缝里挤出来!”
“下官遵命!”林宸和尤世武齐声应道。
三、 周府密议,毒计又生
就在林宸、孙传庭为安抚流民、重整防务奔波时,周延儒府邸的密室内,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正在酝酿。
烛光下,周延儒面色阴沉,杨嗣昌、王应熊等心腹环绕左右。
“孙传庭、林宸,如今是越发跋扈了!”周延儒冷声道,“一个在兵部指手画脚,一个在顺天府收买人心!如今还要搞什么‘以工代赈’,分明是想借此掌控流民,扩充势力!”
杨嗣昌捻着胡须,阴恻恻地道:“阁老所言极是。孙传庭刚愎自用,林宸诡计多端。他们若真将数十万流民组织起来,修了城,练了兵,这京畿之地,还有我等立锥之处吗?陛下……陛下如今对他们可是信任有加啊。”
王应熊献计道:“阁老,明着反对‘以工代赈’恐失民心。不若……我们暗中使绊子。他们不是要钱粮吗?户部那边,我们可以继续卡着。他们不是要招募流民吗?我们可以派人混入其中,散播谣言,说官府征发徭役,克扣工钱,甚至……鼓动闹事!只要出了乱子,他们这‘良策’就成了‘恶政’!”
周延儒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此计甚妙。还有,林宸不是倚重那个新投靠的海商沈廷扬吗?给郑芝龙递个话,让他‘好好关照’一下沈家的船队。断其财路,看他还如何嚣张!”
“下官明白!”王应熊躬身领命。
杨嗣昌补充道:“阁老,还需在陛下身边下功夫。可让宫内我们的人,时常提醒陛下,孙传庭、林宸权柄日重,结交武将,恐非国家之福……尤其是那林宸,与登莱水师、京营将领过往甚密,其心难测啊!”
周延儒满意地点点头:“嗯,多方下手,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四、 海波再起,沈船遇劫
就在周延儒毒计定下不久,坏消息便传来了登州。
陈永华急匆匆找到正在视察船厂的林宸(林宸已短暂返回登州处理积压公务),脸色凝重:“大人!不好了!沈廷扬沈先生的船队,在前往朝鲜贸易的归途中,于登州外海遭遇大批‘海盗’袭击!三艘货船被劫,两艘受损,伤亡水手数十人!”
林宸心中一沉:“可知是哪路海盗?”
陈永华咬牙道:“虽未打旗号,但行事风格、船只制式,皆指向郑芝龙麾下!而且,他们似乎对我们的航线了如指掌,专挑我们满载归来的船队下手!”
“郑芝龙……周延儒……”林宸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联。这是来自朝堂政敌与海上枭雄的联合绞杀!“沈先生情况如何?”
“沈先生当时在另一艘快船上,侥幸脱险,但损失惨重,情绪十分低落。”
林宸立刻道:“带我去见他。”
在登州驿馆,林宸见到了惊魂未定的沈廷扬。这位精干的海商此刻显得有些憔悴。
“林大人……草民……草民有负所托啊!”沈廷扬见到林宸,一脸愧疚。
“沈先生不必自责,此事非你之过。”林宸扶住他,沉声道,“是林某连累了你。郑芝龙此举,是冲着我来的。”
沈廷扬叹道:“大人,郑家势大,海上耳目众多,我们……我们恐怕难以与之抗衡。此次损失,几乎耗尽草民大半家财,后续船队若无官方水师强力护航,怕是……难以为继了。”
林宸看着窗外波涛汹涌的大海,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沈先生,一时的挫折,不代表失败。郑芝龙可以劫我们的船,却断不了我们通往海洋的信念!水师护航之事,我来想办法。登州水师虽暂缓扩建,但现有战舰,绝不能沦为摆设!你且安心养伤,重整船队,待我号令!”
沈廷扬被林宸的坚定所感染,重新振作起来:“大人既如此说,草民必效死力!”
五、 北疆传警,烽烟再起
就在林宸忙于应对海上威胁和内部倾轧时,一个来自北方边镇的紧急军报,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宣大总督梁廷栋(历史上梁廷栋曾任宣大总督)八百里加急奏报:退往塞外的皇太极并未远遁,其在察哈尔部休整后,竟联合漠南蒙古诸部,集结兵力,似有再次南下,趁明军新败、京畿空虚之际,卷土重来之意图!宣府、大同方向,已发现大队虏骑侦骑活动!
消息传至京城,举朝震惊!
崇祯皇帝刚刚松弛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在平台召对时,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虏酋……虏酋竟如此猖獗!刚退便欲再来!诸位爱卿,如之奈何?”
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或曰主守)的声音再次激烈交锋。
周延儒一党趁机发难:“陛下!虏寇去而复来,可见其势未衰!孙传庭、林宸此前力主强硬,乃至有居庸关浪战之举,是否已激怒虏酋,致其不死不休?如今国困民疲,是否当遣使议和,暂缓其兵锋,以图后计?”
“荒谬!”孙传庭勃然大怒,出列厉声道,“虏酋贪得无厌,视我大明如肥肉,岂是因我等抵抗而怒?正因我等在居庸关让其碰了钉子,彼辈才知我大明尚有血性!此时议和,无异于自缚双手,任其宰割!唯有整军经武,严阵以待,方能将其彻底击退!”
林宸也立刻支持:“陛下!皇太极此举,正是试探我朝虚实!若示弱求和,其必得寸进尺!当急令宣大、蓟辽严加防备,同时速调可靠兵马,增援北线!粮饷之事,刻不容缓!臣愿再赴军前,协助孙尚书稳定防务!”
崇祯看着争论不休的臣子,看着孙传庭和林宸坚毅的眼神,又想到北方那黑云压城般的威胁,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帝王的尊严压倒了对党争的厌倦。
“传朕旨意!”崇祯站起身,声音带着决绝,“擢升孙传庭为蓟辽督师,总览北疆抗虏事宜!林宸兼任兵部右侍郎,协理京畿防务,督办粮饷,必要时可赴前线参赞军务!各地勤王兵马,严令其速速北上,不得有误!再有逡巡不前者,以贻误军机论处!”
“臣等领旨!”孙传庭和林宸高声应道,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北方的烽烟即将再起,而内部的暗箭,也绝不会停止。
六、 夜话戎机,忠魂砥砺
是夜,孙传庭与林宸在兵部衙门值房,对着巨大的北疆舆图,商讨至深夜。
“林侍郎,”孙传庭指着地图上的宣大一线,“皇太极若再来,主力很可能仍从此处突破。宣府总兵侯世禄老迈,大同新经叛乱,军心不稳,此处最为可虑。”
林宸点头:“下官亦同此见。当急调曹变蛟部驰援大同,尤世威部移防宣府,与侯世禄形成犄角之势。登州黄龙部,可令其沿运河北上,进驻通州,作为京师机动兵力。只是……粮饷……”
孙传庭叹了口气:“粮饷是根本。杨嗣昌那里,恐怕依旧会百般刁难。林侍郎,你在地方和商界有些门路,能否再想想办法?”
林宸沉吟道:“下官尽力而为。可动员顺天府官仓存粮,再向与市舶司交好的商号借贷,甚至……可发行‘战时债券’,向民间富户募捐,许以战后加利偿还。虽杯水车薪,总能解一时之急。”
“战时债券?”孙传庭眼睛一亮,“此策甚新!或可一试!”他拍了拍林宸的肩膀,语重心长,“国势维艰,你我二人,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绝不能让虏寇铁骑,再践踏我大明山河!”
“孙师放心!”林宸郑重道,“宸虽不才,亦知忠义二字!必当竭尽全力,助师破虏!”
窗外,寒风呼啸,星月隐匿。值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位忠臣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坚定而孤独。北疆的烽火即将重燃,朝堂的暗流依旧汹涌,但在这漫漫长夜里,总有一些人,愿意为了心中的信念,燃烧自己,试图照亮这沉沉的黑夜。
星火虽微,可燎原;暗流虽汹,难覆舟。
---
(第七十七章,铁骑叩关,血染边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