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的阳光透过阳台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来自那桶刚刚送达、被林小凡强力推荐的国产家庭装,以及星野雨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甜丝丝的护肤品味道。
购物车攻防战的硝烟似乎暂时散去。星野雨遵守着“每日一单”和“百元以上需审核”的新规,虽然依旧会时不时地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加入购物车,但至少没有再擅自下单。她似乎把“加购物车”这个行为本身当成了一种消遣和收藏,乐此不疲。
林小凡则瘫在电脑椅上,戴着耳机,试图在游戏里找回一点掌控感和宁静。但不知为何,今天的手感有点差,连续几局都发挥失常,被队友暗戳戳地抱怨了几句,心情更加烦躁。
他摘下耳机,叹了口气,一回头,发现星野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窝在沙发上看动漫或者摆弄她的化妆品,而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面前摊开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几支不同颜色的笔,手机架在旁边,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中文学习App的界面。
她表情异常专注,微微蹙着眉,小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然后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几个汉字,写完之后还要端详半天,似乎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林小凡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笔记本上写的是最基础的汉字:“一、二、三、人、口、手”。字迹虽然工整,但笔画顺序似乎有些古怪,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感。
“在学习中文?”林小凡有点意外。虽然星野雨一直有在断断续续地学,但这么正式地拿出本子和笔,还是头一次见。
“うん!”星野雨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求知的渴望,“もっと上手に话したいから。小凡や、大家さんや、王さんともっと话したい。(嗯!因为我想说得更好。想和小凡、还有房东阿姨、王大爷他们多说说话。)”
经历了洗衣惨案和购物车被“镇压”事件后,她似乎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语言不通带来的不便和误解,学习动力空前高涨。
“哦?好事啊。”林小凡在她身边坐下,“需要我帮忙吗?”他好歹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教教基础中文还是没问题的。
“本当?ありがとう!(真的?谢谢!)”星野雨立刻开心起来,把手机往他这边挪了挪,“この発音、ちょっと変?小凡、闻いてくれる?(这个发音,有点怪?小凡,能帮我听听吗?)”
她点开App的一个跟读功能,里面传出一个标准的女声:“你好。”
星野雨深吸一口气,非常认真地对着手机话筒跟读:“尼~嚎~”
林小凡:“……”
她的发音不能说完全不像,但语调非常奇怪。“你”字发音偏软,拖得太长,“好”字则用力过猛,声调也拐到了一个诡异的调子上,听起来像是“尼~嚎~”,带着一股浓重的、难以形容的日语口音。
“怎么样?”星野雨期待地看着他,大眼睛扑闪扑闪,等着被表扬。
林小凡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忍住笑,尽量用鼓励的语气说:“嗯……还行,就是语调有点……平?‘你好’应该是第二声和第三声,你读得有点像第一声和第四声了……再来一次试试?”
“はい!”星野雨受到鼓励,更加认真地盯着屏幕,再次跟读,“尼~嚎~”
这次更糟,“嚎”字直接破音了。
林小凡:“……要不,我们先从声调开始练?”他感觉任重而道远。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客厅变成了奇怪的中文发音课堂。
“ā—á—ǎ—à—”
“啊——嗄——啊——啊——”(星野雨版)
“是ā—á—ǎ—à!注意口型!á是往上扬的!”
“ā…á…?あ…上がる?(啊……扬上去?)”
“对!扬上去!á!”
“あ——!”(用力过猛,直接喊出来了)
林小凡痛苦地捂住额头。教日本人学中文声调,简直是酷刑。他们的语言里没有这种明显的四声变化,导致星野雨要么发音平平,要么就极端地往上飘或往下砸,听起来无比滑稽。
好不容易勉强过了声调关,开始学习简单的词汇和短句,更是笑料百出。
App里:“谢谢。”
星野雨:“歇~歇~”(“谢”发成了“歇”,还自带波浪音)
App里:“对不起。”
星野雨:“dui - bu - qi”(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声调混乱,听起来像“队不气”)
App里:“很好吃。”
星野雨:“恨~嚎~次~”(“很”发成“恨”,“好”发成“嚎”,“吃”勉强正确但声调不对)
林小凡憋笑憋得肚子疼,还得一本正经地纠正:“是‘很’好吃,不是‘恨’好吃……‘好’是第三声,稍微往下然后再上来一点,不是直接嚎叫……”
星野雨学得极其认真,小脸都憋红了,一遍遍地重复,但那股子日语口音就像是刻在dNA里一样,顽强地附着在每个音节上。
学了一会儿基础用语,星野雨似乎觉得有些枯燥,她眨眨眼,突然问道:“小凡、ゲームの时、よく言う言叶は何?教えて!(小凡打游戏的时候,经常说什么?教教我!)”
她想学点更“实用”的。
林小凡一愣,游戏用语?这……能教吗?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星野雨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了,嘴里还念叨着:“‘上啊’…‘撤退’…‘nice’…‘GG’…”
她找到了一些游戏常用语的中文读法,兴致勃勃地开始跟读。
“‘上啊’…シャンアー…”
“‘撤退’…チェートゥイ…”
“‘Nice’…ナイス…”
“‘GG’…ジージー…”
她读得磕磕绊绊,音调古怪,但偏偏表情无比认真,仿佛在学习什么高级外交辞令。
林小凡听着她用那种奇怪的口音念出这些游戏黑话,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不对吗?”星野雨茫然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林小凡努力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他无法想象在激烈的游戏对战中,听到一个软萌的女生用这种口音喊“シャンアー!(上啊)”,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でも、覚えたいんだもん。(但是,我想记住嘛。)”星野雨撅起嘴,有点委屈。
“行行行,你学你学。”林小凡摆摆手,由她去了。反正…娱乐效果满分。
星野雨又自学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个字,然后推到林小凡面前,一脸期待地问:“小凡、これ、どう読むの?意味は?(小凡,这个,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林小凡低头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只见笔记本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老~公~”。
笔画还有点歪歪扭扭,但绝对能认出是这两个字!
林小凡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心跳莫名加速:“你…你从哪儿学来这个词的?!”
星野雨看着他爆红的脸,疑惑地眨眨眼:“大家さんが…昨日、私に教えてくれた。王さんとの话で、小凡のことを『彼氏』って言ったら、大家さんが笑って、『あら、もう彼氏じゃないわよ、もうすぐ老公でしょ?』って。(房东阿姨……昨天教我的。和王大爷聊天的时候,我说小凡是‘彼氏(男朋友)’,房东阿姨就笑了,说‘哎呀,已经不是男朋友啦,马上就快是老公了吧?’)”
她复述着李大妈的话,眼神纯洁无比:“大家さん、『老公』って书いて、これが中国语で『旦那様』や『夫』って意味だって教えてくれた。小凡のこと、そう呼んでいい?(房东阿姨写了‘老公’,告诉我这是中文里‘丈夫’、‘老公’的意思。我可以这样叫小凡吗?)”
林小凡:“!!!”
李大妈!您真是我亲大妈!您都教了些什么啊!!
他看着星野雨那副“我在认真学习新词汇求表扬”的无辜表情,感觉血液全都往头上涌,耳朵根都烫得要命。
“不…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有点变调,“这个…这个不能乱叫!”
“なぜ?(为什么?)”星野雨更加不解了,“大家さんが、仲のいいカップルはそう呼ぶって言ってた。(房东阿姨说,关系好的情侣都这么叫的。)”
“那…那是关系特别特别好,结了婚之后才能叫的!”林小凡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们…我们还没到那一步!不能叫!”(显然忘记已经叫过了,虽然极不标准)
“结婚したら呼んでいいの?(结了婚就可以叫了吗?)”星野雨歪着头追问,逻辑清晰得可怕,“私たち、もうすぐ结婚するんじゃないの?みんなそう言ってる。(我们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大家都这么说。)”
林小凡:“……”他感觉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当初为了签证瞎扯的“结婚计划”,现在成了砸自己脚的石头。
“总之!现在不能叫!”他拿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一把抢过星野雨的笔记本,把那两个惹祸的字用力划掉,“这个词,禁用!以后都不准学!”
星野雨看着他激动的反应,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似乎意识到这个词可能有点“特殊”,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はい…禁止ね…(好吧……禁用是吧……)”(记得住才有鬼叻)
但她的小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一丝好奇和惋惜,仿佛失去了一个很有趣的称呼。
林小凡看着她那样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心跳失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笔记本还给她:“继续…继续学点别的吧。比如…‘吃饭’、‘喝水’这种……”
接下来的学习时间,林小凡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老是回响着星野雨用那奇怪口音读出的“老公”两个字,虽然发音不准,但杀伤力惊人。
星野雨倒是很快投入到了新的词汇学习中,依旧学得认真,依旧发音古怪。
“chi - fàn”(吃饭)
“hē - shui”(喝水)
“wán - you - xi”(玩游戏)
她每学一个词,就要抬头看看林小凡,用眼神询问自己读得对不对。
林小凡机械地点头应付着,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发现,教星野雨中文,可能不仅仅是声调和发音的挑战,更是一场对他心脏承受能力的考验。
谁知道她下次又会从哪个热心邻居或者不靠谱的App那里,学到什么惊天动地的词汇呢?
他忽然觉得, maybe……给她请个正经的中文家教,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能规范一下学习内容,别什么都学……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又立刻否定了。请家教?那得多花钱?而且陌生人进出家里,多不方便。
算了算了,还是自己辛苦点,亲自监督吧。
林小凡看着身边正皱着眉头、努力和“谢谢”的正确发音搏斗的星野雨,无奈地叹了口气。
中文学习时间,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