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应策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天歌露出这副老鼠见了猫般的模样。
她像只受惊的小兽,瑟瑟发抖地四处张望,似乎想找个地缝或者柜子钻进去,那慌乱无措的样子,竟让他觉得有几分……有趣?
然而,她的“庇护所”还没找到,下一刻,帐帘便被猛地掀开,一道高大魁梧、身着戎装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正是谢家军元帅谢淳!
多年沙场浸润出的凛冽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营帐,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谢淳手里赫然攥着一根三尺长的乌木戒尺,眼神如电,一眼就锁定了地上那个试图缩小存在感的女儿,根本顾不得什么礼节请安,怒吼声震得帐顶仿佛都在抖:
“谢天歌!给我过来!”
谢天歌吓得一哆嗦,扑到谢淳跟前,一把抱住父亲粗壮的大腿,仰起小脸,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兮兮:“爹!女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
谢淳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吃这套,又是一声吼:“跪好!”
谢天歌立刻松手,瞬间挺直背脊,端端正正地跪好。
谢淳用戒尺指着她,痛心疾首地骂道:“我和你两个哥哥,平日是怎么教你的?!遇事要冷静!莫要急躁!多想想后果!你可有一句听进去了?!”
“昨夜发现有贼人私闯军营,即便你机警发现了,最正确的做法也该是立刻去找你大哥禀报,由他调兵遣将!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去拿人?!啊?!”
“你一个人去胡闹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敢喊上二殿下?!万一那伙贼人武力高强,就是冲着皇家子嗣来的,二殿下若是因此出了半点差池,你担待得起吗?!我们整个谢家担待得起吗?!”
老元帅的每一句责骂都重重砸在谢天歌心上。
父亲说得对,是她考虑不周,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找队友帮忙,她越想越后怕,脑袋垂得更低,整个人越发蔫儿了。
谢淳气却没消,继续骂道:“退一万步讲!即便你做了你认为最充足的准备,在敌我不明、一片漆黑的情况下,更不该贸然加入混战!你这般冲动,岂不是正好成了人家借刀杀人的那把刀?!你的脑子呢?!”
谢天歌本就因为误伤了曲应策而底气全无,此刻被父亲连番痛斥,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谢淳显然还没骂完,他喘了口气,声音沉痛地说道:“你大哥!谢绽英!身为主将,治军不严,护卫不力,已经自请了二十军棍!现在正趴在帐子里敷药呢!”
“什么?!大哥挨了军棍?!”谢天歌猛地跪直了身子,脸上瞬间血色尽褪,也顾不得害怕了,急急问道,“爹!大哥怎么样?疼不疼?我…我要去看看他!”
“你看什么看!”谢淳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你先顾好你自己吧!真是把你纵得无法无天了!今天不打你,我就不是你爹!”
说着,谢淳高高举起了那根乌沉沉的戒尺!
这一刻,坐在椅上的曲应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起身阻止,可腿上的伤猛地一痛,瞬间拉回了他险些失控的理智,让他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手指紧紧攥住了扶手。
谢淳那戒尺带着风声高高举起,谢天歌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缩着脖子等待疼痛降临。
然而,那戒尺在即将落到谢天歌单薄的背脊上时,终究还是泄去了大半力道。
但即便如此,“啪!啪!啪!”三声沉闷的响声过后,谢天歌还是疼得浑身一颤,眼眶里的泪花瞬间涌了出来,后颈衣领稍微敞开的地方,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三道鲜红的尺痕。
曲应策看着那红痕,突然开口,“谢元帅,此事不全怪她。当时情况混乱,我也未曾立刻表明身份。我和二皇兄也早已令人回禀父皇,一场误会而已。”
谢淳打完三下,胸中的怒火仿佛才宣泄出去大半,握着戒尺的手微微发颤。
听到曲应策说话,他慢慢转过身,拱了拱手,语气沉重:“老夫教女无方,让三殿下见笑了。”
“无妨。”曲应策淡淡道。
谢淳用戒尺指着还跪在地上默默掉眼泪的谢天歌:“你自己闯下的祸,你自己负责。三殿下的伤你好生照看,若再敢惹出半点祸事,我就直接把你送进宫里,让你姑姑亲自管教!听到没有?!”
“听到了,爹……”谢天歌带着哭腔应道。
谢淳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气呼呼地转身大步离去,帐内压抑的气氛随之一松。
谢天歌一下子脱力般瘫坐在地上,反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火辣辣的后背,疼得“嘶”了一声。
这时,曲应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明显的关切:“疼吗?让军医先给你看看。”
一旁的肖黎眼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震惊——他跟随三皇子多年,何时听过殿下用这样……近乎温和的声调对人说话?
谢天歌听到曲应策终于主动跟她说话了,似乎暂时忘了背上的疼痛,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冲到曲应策跟前:
“三殿下!是不是我爹打了我,你心里稍微舒服一点了?不那么生我的气了?”
曲应策看着近在咫尺的、泪痕未干却满是期待的脸,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
谢天歌听他这么说,便知他应该是已经没有再生气了。
她突然想起爹临走时候说的话,挺直腰板,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像是在对好不容易消气的曲应策保证:
“三殿下,你放心!我闯的祸,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
这句话如同一个定身咒,瞬间让帐内所有的男性——曲应策、肖黎,连旁边收拾药箱的军医和副手——都僵在了原地,表情各异。
曲应策更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人强行撬开了一扇紧闭的窗,一道强烈而陌生的阳光猛地照了进来,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震惊与……悸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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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殿下,傅绿水小姐前来探望。”
曲应策脸上的那丝极淡的、因震惊和某种陌生情绪而产生的波动迅速褪去,几乎立刻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冷硬淡漠的神情。
谢天歌听这通报,趁机说道:“啊!傅小姐来了!殿下有客,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得赶紧去看看我大哥的伤!”
曲应策的目光扫过她后颈那三道依旧清晰的红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自己背后的伤,还未看。”
“没事没事!”谢天歌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滑向了帐口,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反正大哥那儿肯定有最好的金疮药,我找他蹭点就行啦!殿下你好生休养!”
帐帘掀起的瞬间,外面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正好映照在帐外等候的傅绿水身上。她一身利落的军旅戎装,身姿挺拔,大气明艳,正安静地站在那里。
谢天歌热情地打招呼:“傅小姐!你来啦!三殿下在里面呢,在换药,你快进去吧!”
傅绿水的目光落在谢天歌身上,她英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她得体的微笑掩盖过去。
谢天歌此刻满心都是挨了军棍的大哥,根本无暇细究傅绿水那一眼的含义,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帐内,曲应策沉默地听着帐外的动静,直到那轻快又急促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几不可察地收回了注意力。
军医换好了药,重新包扎妥当,恭敬地退出帐外。
“殿下,谢小姐方才说……要对您负责的话,应该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
见曲应策还在蹙眉凝思,肖黎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我知道。”
曲应策缓缓地偏过头看着他,眸子里是想刀了他的寒芒。
肖黎顿时背脊一凉,突然后悔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多嘴。
曲应策静默了片刻,仿佛在调整某种情绪,然后才缓缓地、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语调,对一直等候命令的亲卫道:
“请傅小姐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