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从天屋山无功而返的郁闷与重重疑云，苦楝回到了天罗院。
刚踏入院门，一名下属便快步上前，低声道：“院使，有人在偏厅等您，说是姓洛。”
洛？
苦楝心中一动，难道是洛明微？
他第一反应便是洛明微。她此时前来，必有要事。他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走向偏厅。
推开门，果然见到洛明微坐在其中，她似乎来得匆忙，发髻稍显凌乱，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见到苦楝进来，立刻站起身。
“苦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可能与‘文祸’有关！”
闻言，苦楝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眸，之前的恹气瞬间消散。
“坐下慢慢说。”苦楝示意她稍安勿躁，亲自给她倒了杯水，“你发现了什么？”
洛明微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顺着那些受害学士的人际网络和过往奏章仔细排查，发现他们或多或少，都曾与西境的军务、或者与镇西侯尉迟家有过交集，或是曾质疑其军费开销，或是曾弹劾其麾下将领跋扈。尤其是那位最早发疯的刘学士，他曾力主削减西境边军的额外赏赐，与尉迟家当时在京中的代表人，也就是尉迟朗逸的父亲，发生过激烈争执。
对了，你认识尉迟朗逸嘛？这人奇怪的很……”
尉迟朗逸？
这个名字如同针尖般刺了苦楝一下！
这不正是当初在膏雨楼，被王杨聚集起来找自己麻烦的五个纨绔子弟之一吗？那个据说性情诡怪，行事粗暴，像极了西边混血儿做派的家伙。
原来王杨当时的目标，应该就是他了吧。
王杨难道在确认尉迟朗逸的身份！？
“在下也偶然听到过尉迟朗逸之名……不过，你如何能确定与尉迟家有关？”苦楝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追问道。
此事关系重大，尉迟家镇守西境，手握重兵，若与妖族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洛明微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的卷宗片段，指向其中几条记录：“你看，这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查到的，并非明面往来。几位学士在疯癫前一段时间，都曾收到过署名不明的‘西境奇珍’，或是罕见的宝石，或是某些带有异域风格的典籍注解。而经手这些物品的几家商号，其背后资金流向，最终都隐隐指向与尉迟家关系密切的几个西境豪商。更重要的是，我设法查阅了近期离京人员的记录，发现尉迟朗逸在‘文祸’初露端倪后不久，便以‘回西境历练’为由离开了京城，时间点卡得非常微妙。”
她的推测过程清晰，逻辑链虽然间接，却环环相扣，指向性非常明确。
苦楝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洛明微心思缜密，行事稳妥，她既然敢来告知，定然是有了相当的把握。
在离开京城之前，还不忘借机找我，对于妖族来说，我就是个香饽饽啊……
苦楝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苦楝神色凝重地看着洛明微：“明微，你这些调查倒是新鲜，虽然隐秘，但难保不会引起对方警觉。你近日……可曾感觉有什么异常？”
洛明微闻言，脸色微微发白，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我也有所察觉。这几日出门，总觉得有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夜里书房外也偶有异响……我有所感觉，所以近几日，我都在文渊阁里休息的，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
苦楝的心沉了下去。
洛明微果然被盯上了。她一个女子，虽有几分自保手段，但暗中调查此事，风险实在太大了。
“你不能再单独行动了。”苦楝断然道，“虽然文渊阁有大儒看守，加之浓厚的经文教条气息，妖族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但既然对方既然已经注意到你，很可能已经摸清了你的一举一动，只需要一个机会，便会对你下手。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一个计划迅速在苦楝脑中成型。
他低声对洛明微交代了一番，洛明微先是惊讶，随即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日，天罗院看似一切如常，但暗地里，苦楝已抽调精锐，由至尘道人带领，借助符箓悄然布控在洛明微经常出没的文渊阁周围。苦楝自己则坐镇天罗院，心神却与远处的布置紧密相连。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好的，我们来修改打更人出现的这一段，使其更加自然，不直接凸显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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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天罗院看似一切如常，但暗地里，苦楝已抽调精锐，由至尘道人带领，借助符箓悄然布控在洛府周围，尤其是洛明微书房附近区域。苦楝自己则坐镇天罗院，心神却与远处的布置紧密相连。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连夏夜的虫鸣都似乎比往日稀疏了几分。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直至第二日深夜，子时刚过。
“笃——笃！笃！”
规律的梆子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沉寂。一名更夫提着昏黄的灯笼，沿着固定的路线，不紧不慢地走在文渊阁外的巷弄里。他身形佝偻，戴着常见的斗笠，阴影遮住了大半脸庞，与京城里千百个巡夜更夫并无二致。
隐藏在暗处的至尘道人屏息凝神，手中感应符散发着微光。苦楝通过传讯法阵，也能模糊感知到那边传来的、属于凡俗夜巡者的寻常气息。
梆子声在洛府后墙附近规律地响着，那更夫似乎在此处稍稍放缓了脚步，像是走累了略作停歇，又像是借着整理灯笼的油布，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高高的院墙。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毫无违和感。
然而，就在他放下灯笼和梆子，看似准备继续前行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他原本略显迟缓的身形骤然变得如同狸猫般轻捷，左右略一观望，便猛地一提气，足尖在墙根几点，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文渊阁二层的窗外。动作干净利落，与之前老迈更夫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目标明确，落地后毫不停留，如同一道模糊的黑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潜入了文渊阁。
他目标明确，直扑洛明微所在的书房。行动之迅速，对地形之熟悉，绝非普通毛贼，更印证了苦楝的猜测。
就在他即将靠近书房窗户，手中隐约有幽光闪烁，似乎要施展什么邪术之时——
“动手！”至尘道人的低喝通过法阵传入苦楝耳中。
别说是更夫了，就算是一只老鼠经过，苦楝等人都会在它身上留一百个心眼。
刹那间，数道符箓光芒亮起，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向那“打更人”。与此同时，数名天罗院好手从阴影中扑出，刀剑出鞘，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那“打更人”身形猛地一僵，显然没料到埋伏如此严密。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愕，随即转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苦楝通过法阵“看”到，那妖物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绿芒，非但没有试图反抗或逃跑，反而猛地抬起手，不是攻向围捕他的人，而是狠狠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不好！他要自毁！”至尘惊骇的声音传来。
然而已经晚了。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西瓜碎裂的声响传来。那“打更人”的头颅竟如同内部安装了炸药般，猛地爆裂开来！红白之物四溅，但其身躯却在头颅爆开的瞬间，化作一股浓郁的黑烟，散发出刺鼻的腥臭，随即迅速消散在夜空中，连一点残骸都未曾留下，只在地上留下一小滩迅速干涸的暗红色污迹。
自爆了？！竟然如此果断？！
苦楝在远处接收到这个消息，心头巨震。
这妖物行事之狠绝，远超寻常。宁可形神俱灭，也绝不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查的线索……这背后隐藏的势力，其纪律之严明，手段之酷烈，令人心寒。
苦楝扶着额头，默默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翌日，苦楝一睡醒，便带着满腹疑虑，再次来到了丞相府。他需要确认王杨的态度。
依旧是那间书房，王杨似乎早知道他会来，正在悠闲地品茶。苦楝将昨夜之事，以及洛明微查到的关于尉迟朗逸的线索，选择性地告知了王杨，重点强调了那妖物毫不犹豫自爆的诡异行为，并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王杨听完，放下茶杯，脸上那惯有的、略带疏离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果然是他们……尉迟家，镇守西境多年，与万妖森海以及佛国接壤，看来有些人，已经被那边的‘富贵’迷了眼，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臣子了。”
他这话，几乎是明确承认了他早已知晓尉迟家有问题，并且与苦楝站在了同一战线。
苦楝心中稍定，看来王杨确实是友非敌，至少在当前对付妖族渗透这件事上是如此。
他正欲开口商议下一步对策，王杨却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
这个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苦楝吓了一大跳。
“苦楝兄果然手段非凡，明察秋毫。不过，在追查尉迟家之前，我们或许得先处理一下另一个……小麻烦。”他拍了拍手，“带上来。”
书房侧门被推开，两名身着便装、气息精干的侍卫押着一个被反绑双手、堵住了嘴的女子走了进来。
苦楝一看清那女子的面容，顿时如遭雷击，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失声叫道：“清晏？！！”
被押进来的，赫然是御史大夫之女，他的“徒弟”张清晏。
她此刻鬓发散乱，衣衫沾尘，一双美眸中充满了惊恐、委屈和泪水，看到苦楝，如同看到了救星，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挣扎起来。
苦楝又惊又怒，猛地转头看向王杨，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意：“王杨！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抓她？！”
王杨面对苦楝骤然爆发的气势，却丝毫不慌，反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那两名侍卫立刻松开了张清晏，退到了一旁。
“苦楝兄莫急，莫急。”
王杨笑着，亲自上前，取下了张清晏口中的布团，又解开了她的束缚，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我若不出手‘请’张姑娘过来，只怕她现在，已经被后宫里头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以‘窥探宫闱、行刺嫔妃’的罪名，打入暗无天日的诏狱了。到时候，恐怕连张御史，都要受到牵连呢。”
苦楝闻言，心中的怒火被一股寒意取代。
他连忙上前扶住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张清晏，急声问道：“清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师不是让你小心一些嘛，尽力而为啊……”
张清晏看到苦楝，泪水终于决堤，一手虚掩着脸，一手揪住苦楝的袖子，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先生……我、我是按照您的吩咐，用那‘春分针’去……去试探几位娘娘……起初还好，可、可昨日我去给新晋的李贵人请平安脉时，刚取出针，她身边的嬷嬷就神色不对，后来……后来我就感觉被人盯上了，今日刚出宫门不久，就、就被他们……”
她指了指王杨的侍卫，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委屈地看着苦楝。
苦楝顿时明白了过来。
张清晏用自己的方法在后宫调查，果然引起了某些存在的警觉，甚至可能已经打草惊蛇！王杨此举，看似粗暴，实则是在她酿成大祸之前，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将她保护了起来，也避免了事态扩大牵连御史大夫。
可是，丞相与御史大夫向来不和，作为丞相之子的王杨，不好好把握这个扳倒御史大夫的机会，反而还救了他家一次，这是何故？？？
他看向王杨，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后怕，更有一丝被对方算计其中的不适感。
王杨此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连对深宫中动向把握都如此精准，实在可怕。
王杨似乎看穿了苦楝的心思，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坐回主位，悠然道：“苦楝兄，现在可以安心谈谈尉迟家的事了吧？至于后宫这潭水……老奴还是劝阁下莫要去搅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张清晏，“这潭水啊，比你我想象的，都要深得多，也浑得多。有些鱼，可不是那么容易钓的。”
老奴？难道王杨在后宫是个太监？
“真不敢想，没想到，名声远扬的王大人居然还有个太监一职啊……”苦楝“啧啧”摇头说道。
“什么太监！？在下乃尚宫公，在后宫皇后，本官最大！”
“哦……”
苦楝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意味着，王杨这小子能在后宫为所欲为了嘛……有点意思……
苦楝一边暗戳戳想着，一边扶着张清晏坐下，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中波澜起伏。
尉迟家、后宫、道门、神秘的谢不羁和爽歪的王杨……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更大、更诡异的网。
而张清晏的这番遭遇，无疑让他对皇宫深处那看似富丽堂皇之下隐藏的暗流与秘密，有了更直观、也更惊心动魄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