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名为《雨后彩虹》的油画被苏晚晴挂在了卧室最显眼的位置。
它像一扇通往晴朗世界的窗,与窗外沪上持续了几日的阴霾天气形成鲜明对比,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苏公馆内“病人”心境的好转。
苏守仁依着女儿的意思,将“苏小姐见画心喜,病情渐愈”的消息委婉地散播了出去。
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盼着女儿能真如传言所说,尽快好起来,更盼着这来自少帅的“恩宠”能稳固长久。
苏晚晴依旧深居简出,但不再整日卧床。
她会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窗边看看书,或者侍弄一下窗台上的几盆茉莉。
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甚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思。
霍寰卿派来的监视者很快将这一变化汇报了上去。
“病情好转?”霍寰卿听着副官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
那幅《雨后彩虹》是他一时冲动让人送去的。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是怜悯?是试探?
还是……内心深处一丝不愿承认的期待,期待她真的与那些阴谋无关?
“继续盯着。”他最终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目光重新回到桌上关于陈晧伤势的最新医疗报告上。
阿晧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偶尔会有短暂的意识模糊,但无法进行有效交流。
真相,依旧被锁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
然而,苏晚晴这边看似平静的等待,并非毫无作为。
她那位机灵的贴身丫鬟小翠,通过一个在茶楼当跑堂的远房表哥,还真打听到了一些零碎的、关于五年前的旧闻。
“小姐,打听到了!”小翠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神秘,“我表哥说,他听一些常去喝茶的老爷们闲聊提起过,大概五年前,保定军校那边是出过一桩大事!好像是有学生牵扯进了什么……私通外部势力、倒卖军火的案子,当时闹得很大,还死了人呢!”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紧:“死了人?知道具体是谁吗?是不是姓陈?”
小翠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那些老爷们说得含糊,只说好像是个挺优秀的学生,家里也有些背景,事情发生后就没消息了,有人说死了,也有人说是跑了……对了,他们还提到,当时好像牵扯到了一位小姐……”
“小姐?”苏晚晴追问,“什么小姐?”
“好像……是姓万?还是姓文?听得不太真切。”小翠努力回忆着,“就说那小姐好像跟那学生关系不一般,后来也不知所踪了。”
万?文?晚?
苏晚晴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晚晴!
陈晧说的“晚晴”,会不会根本不是她苏晚晴,而是谐音“万晴”或者“文晴”?!
那个五年前牵扯进军校丑闻、与陈晧关系不一般、后来不知所踪的小姐!
这个推测让苏晚晴几乎要激动得跳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陈晧昏迷前的警告——“小心晚晴”——很可能指的就是那个五年前的“万\/文晴”,而不是她这个刚刚来到沪上几个月的苏晚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陈晧会知道“晚晴”这个名字,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指控对她来说如此莫名其妙!
【系统,这个推测成立的概率有多大?】
【根据现有线索关联性分析,该推测成立概率为71.4%。但仍缺乏关键证据支持。】
71.4%!足够高了!
苏晚晴兴奋地在房间里踱步。
她需要证据,需要向霍寰卿证明这个推测!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如何进一步调查这个“万\/文晴”,一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打断了她所有的计划。
送来的是一张极其奢华张扬的鎏金请柬,落款是——日本驻沪领事馆副总领事,山本一郎。
邀请苏晚晴小姐参加明晚在领事馆举办的“中日亲善交流舞会”。
苏晚晴拿着这张请柬,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日本领事馆?
她跟日本人毫无瓜葛,为什么会邀请她?
而且指名道姓!
苏守仁也慌了神:“这……日本人怎么会请你?晚晴,这去不得啊!如今这局势,跟日本人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霍少帅那边要是知道了……”
苏晚晴脸色凝重。
她当然知道不能去。
日本领事馆在这个时候邀请她,目的绝不单纯。
联想到陈晧提到的“陷阱”和“名单”,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很可能,那个真正的“晚晴”(万\/文晴)就与日本人有关!
邀请她,要么是想嫁祸,要么是想利用她来牵制霍寰卿!
“回复他们,我病体未愈,无法出席。”苏晚晴当机立断。
然而,第二天,山本一郎的副官亲自登门,态度看似客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苏小姐,副总领事阁下非常期待您的光临。听闻您身体不适,我们特意准备了最好的医生随时候诊。如果您不能出席,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苏守仁吓得面如土色。
苏晚晴的心也沉了下去。
日本人如此强势邀请,她若执意不去,恐怕立刻就会给苏家招来灭顶之灾。
可如果去了,无异于羊入虎口,谁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就在苏家父女一筹莫展之际,霍寰卿的副官再次如同及时雨般出现了。
他带来了霍寰卿的话,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想去便去,无妨。”
苏晚晴愣住了。
霍寰卿知道这件事?
他还让她“想去便去”?
他是什么意思?
是自信能掌控局面,还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安危?
【系统,霍寰卿的好感度?】
【当前目标人物霍寰卿对宿主好感度:40\/100。】
好感度竟然悄无声息地涨了2点?
是在她“病”期间涨的,还是因为这次日本人的事情?
这细微的变化和那句“无妨”,像是一颗定心丸,又像是一个谜题。
苏晚晴思索片刻,一咬牙,对父亲说:“爹爹,回复日本人,我会准时到场。”
她决定赌一把。
赌霍寰卿那句“无妨”背后有所安排,赌这是一个能够接近真相、甚至洗刷自己嫌疑的机会!
日本领事馆的舞会,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却透着一股虚伪的繁华。
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子与西装革履的日本军官、浪人穿梭其间,也有一些被邀请来的沪上名流,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苏晚晴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只在鬓边戴了一朵小小的珍珠发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一进场,就感受到了数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与算计的目光,其中一道来自主位上那个留着仁丹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山本一郎。
山本一郎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用流利的中文笑道:“这位就是苏小姐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清丽脱俗,难怪能得霍少帅青眼。”
苏晚晴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得维持着礼貌的浅笑:“山本先生过奖了。”
“苏小姐不必紧张,”山本一郎目光闪烁,“今日只是寻常舞会,旨在促进中日友好交流。听闻苏小姐琴艺高超,不知稍后是否有幸聆听一曲?”
又是琴!
苏晚晴暗自皱眉,正要婉拒,音乐声响起,舞会开始了。
山本一郎竟然直接向她伸出了手:“苏小姐,赏光跳支舞吧?”
众目睽睽之下,苏晚晴无法拒绝,只能将手放在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中。
山本一郎的舞步带着一种侵略性的引导,让她很不舒服。
“苏小姐来沪上不久,却已是风云人物了。”山本一郎在她耳边低语,热气喷在她耳廓,“尤其是与霍少帅,更是关系匪浅啊。”
苏晚晴强忍着不适,淡淡道:“山本先生说笑了,晚晴与少帅只是寻常相识。”
“哦?只是寻常相识吗?”山本一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我听说,前几日霍少帅一位故友重伤昏迷,昏迷前似乎……提到了苏小姐的名字?”
苏晚晴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果然知道!
而且如此直接地提了出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山本先生的消息恐怕有误。我并不认识少帅的什么故友。”
“是吗?”山本一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找出破绽,“或许苏小姐不认识他,但他……可能认识一位与苏小姐同名同姓的故人呢?”
同名同姓的故人!
他果然知道“万\/文晴”的存在!
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同名同姓也不足为奇。”
“呵呵,苏小姐真是镇定。”山本一郎笑了起来,眼神却愈发锐利,“不过,有时候,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苏小姐难道不好奇,那位与你同名同姓的‘故人’,现在在哪里吗?”
苏晚晴屏住呼吸,没有接话。
山本一郎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蛊惑和威胁:“或许,她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你呢……或者说,霍少帅之所以对你另眼相看,就是因为你像‘她’呢?”
像“她”?
霍寰卿对她好,是因为她像那个“万\/文晴”?
这个可能性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苏晚晴的心里,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她一直以为霍寰卿对她的些许不同,是源于她本身的行为和特质,难道……一切都只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一个相同的名字?
她猛地抬起头,想从山本一郎脸上看出更多信息,但他已经恢复了那副虚伪的笑容,恰在此时,舞曲结束了。
山本一郎松开手,彬彬有礼地躬身:“多谢苏小姐赏光。”
苏晚晴回到座位,心乱如麻。山本一郎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
那个“万\/文晴”到底是谁?
她和霍寰卿、陈晧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霍寰卿对她……真的只是移情吗?
舞会继续进行,苏晚晴却如坐针毡。
她感觉到暗处始终有目光跟随着她,不仅仅是日本人的,似乎还有别的……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模样的人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一位宾客身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趁着混乱,一个身影极快地靠近苏晚晴,将一个折叠的小纸条塞进了她手中,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苏晚晴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握紧纸条,借口去盥洗室,躲进了一个隔间。
她颤抖着手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
“陈晧之伤,与五年前‘飞鸟’名单有关。小心山本,他在试探你。速离。”
飞鸟名单!陈晧提到的名单!
这纸条是谁送的?
是霍寰卿安排的人?
还是……别的知情人?
无论如何,这证实了她的部分猜测!
陈晧的伤和五年前的旧事有关,涉及一份叫“飞鸟”的名单,而山本一郎确实在试探她!
她必须立刻离开!
苏晚晴定了定神,走出盥洗室,找到山本一郎,以身体突然不适为由,提出告辞。
山本一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也没有强留,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下次见面,苏小姐能身体健康,我们或许可以聊得更……深入一些。”
苏晚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日本领事馆那令人窒息的大厅。
坐上车,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今晚的经历,信息量太大,也太危险。
那个神秘的送信人,那个“飞鸟”名单,山本一郎的试探,以及……那个像阴影般笼罩下来的“万\/文晴”。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紧紧攥住了那张救命的纸条。
霍寰卿……他让她“想去便去”,是算准了会有人给她传递信息?
他到底在下一盘怎样的棋?
而她自己,在这盘棋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是棋子,还是……他愿意稍加庇护的,一个有着相似面容和名字的……替代品?
这个念头,让那根刺扎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