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然后了。
“轰！”
第一声爆炸，如同平地惊雷，在战场的中央猛然炸响。
紧接着，仿佛是收到了一个统一的信号，数百枚震天雷在同一时间，被彻底引爆。
“轰隆隆隆——！”
数百声巨响，几乎在同一瞬间汇聚成了一股毁灭性的声浪。
那声音已经不能用“巨大”来形容，那是一种纯粹的，能撕裂耳膜，震碎肝胆的物理冲击。
严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听觉，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紧随而来的，是刺眼到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光。
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球，在拥挤的瓦剌骑兵阵中接二连三地腾起，将方圆数百步的战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之中，无数黑色的影子被高高抛起，那是战马的残肢，是骑士破碎的身体。
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烟尘，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城墙上的旗帜被吹得倒卷，严卯感到一股巨力猛地推在自己胸口，他那身二品大员的朝服，被吹得像风筝一样鼓起。
他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哆嗦嗦，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透过弥漫的硝烟，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片原本挤满了瓦剌精锐骑兵的区域，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真正的人间地狱。
冲天的气浪将人马像稻草一样掀飞，横飞的弹片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轻易地撕开了他们身上简陋的皮甲，甚至是中原引以为傲的铁甲。
一个瓦剌百夫长，上半身还在马背上，下半身却已经不知所踪，鲜血和内脏从腰腹的断口处喷涌而出。
他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随即被另一颗在身边爆炸的震天雷炸碎了头颅。
无数的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密集的弹片瞬间打成了筛子，连人带马瘫倒在地，变成一团蠕动的血肉。
侥幸没有被直接命中的，也被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七窍流血，呆立在原地，随即被身边惊慌失措、四处乱撞的无主战马踩踏成泥。
这不是战争。
严卯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见过的战争，是两军对垒，是刀来枪往，是血肉相搏，是有来有回的厮杀。
而眼前的景象，是单方面的屠杀。
是一场工业对农业的，降维打击。
哈密卫的士兵，甚至没有和敌人发生任何直接接触，只是站在远处，扔出一些黑色的铁疙瘩，就将三千铁骑中的近半数，在短短一瞬间，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垛，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只有一些酸水。他这才想起，晚宴上的山珍海味，他根本一口都没吃下。
硝烟稍微散去了一些。
战场上，哀鸿遍野。
幸存的瓦剌人，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彻底吓傻了。
他们扔掉弯刀，忘记了自己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哭喊着，尖叫着，只想着逃离这片被魔鬼诅咒的土地。
阿古拉没有逃。
在爆炸响起的第一时间，他身边的十几个亲卫，就用自己的身体和马匹，组成了一道人肉盾牌，将他死死地护在中央。
他活了下来，但他的心，已经死了。
他透过人盾的缝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勇士，那些能与猛虎搏斗，能骑善射的族人，像秋天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们的勇武，他们的骑术，在那种毁天灭地的“妖术”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他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阵阵尖锐的嗡鸣。他的眼前，是一片血红。
但他没有感到恐惧。
一种比恐惧更深沉，更冰冷的情绪，填满了他的胸膛。
那是极致的愤怒，和被碾碎了所有尊严的，无尽的屈辱。
他明白了。那个姓林的汉人，从一开始就在戏耍他。他故意在城外挖坑，就是为了让他们挤在一起。他故意让他们冲进来，就是为了让他的“震天雷”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他三千勇士的性命作为祭品的，血淋淋的陷阱。
“撤退吗，少主？”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卫，声嘶力竭地对他吼道。
撤退？
阿古拉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亲卫，重新直起了身子。他看着城墙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眼中燃烧起疯狂的火焰。
他知道，现在撤退，士气已泄，只会被人追着屁股打，死得更惨。
而且，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逃走。他要让那个汉人付出代价！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用盘羊角制成的，血红色的牛角号。
这是部落里只有在面临灭族之灾，或是与宿敌死战到底时，才会吹响的号角。
“呜——呜——呜——”
苍凉而决绝的号角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幸存的瓦剌士兵耳中。
那些正在溃散的士兵，听到了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僵。他们脸上的恐惧，慢慢被一种认命般的疯狂所取代。他们知道，当这个号角响起，就意味着再也没有退路。要么战死，要么胜利。
“杀！”
阿古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他调转马头，不再试图逃跑，反而朝着哈密卫的城墙，发起了决死冲锋。
“杀！！！”
剩下的千余名瓦剌骑兵，也被这股疯狂所感染。他们双眼赤红，挥舞着弯刀，踩着同伴的尸体，无视了身边还在爆炸的零星火光，向着那些将他们拖入地狱的壕沟，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去填平那些该死的壕沟！他们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消耗掉汉人那种可怕的“妖术”武器！
城墙上，林望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他看着那些状若疯魔，悍不畏死地冲上来的瓦剌骑兵，心中暗骂了一句。
他算到了一切，算到了敌人的进攻路线，算到了敌人的心理，算到了震天雷的威力。
但他没算到，这个瓦剌少族长，竟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他竟然能狠下心，用族人的性命，来消耗他的弹药。
“大人，”身边的哨官张猛，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震天雷的库存，已经消耗了近五成。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到他们冲到城下。”
林望的目光变得冰冷。
胜利的天平，似乎又出现了一丝摇摆。他赢得太轻松，太快，以至于让敌人跳过了恐惧，直接进入了疯狂。
而疯狂的敌人，往往比理智的敌人，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