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劲给予的“入场券”,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陆辰希近乎枯竭的意志。然而,这剂强心针带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更加沉重、更加紧迫的责任感。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他必须赶在监管调查的铁幕完全落下、内部彻底崩盘之前,完成那场与时间、与对手、也与自己父亲的残酷赛跑。
回到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公寓,陆辰希甚至来不及脱下沾染了室外寒气的大衣,便立刻投入了工作。他需要将赵劲提出的三个苛刻条件,转化为具体、可执行的行动计划。
第一个条件,团队稳定与资产保全。这需要他立刻与“晨曦物流”和“京西商业管理”那两位敢于联署的中层管理者进行更深入的秘密沟通,给予他们明确的指示和有限度的授权,确保在风暴眼中,这两块最核心的资产能够维持基本运转,不被混乱波及,更不被别有用心之人趁火打劫。周屿负责搭建绝对安全的通讯渠道,而陆辰希则需要亲自与他们进行视频会议,展现他的决心与诚意,稳定军心。
第二个条件,理清法律与债务风险。这需要他与李正明律师进行更紧密的协作,不仅要梳理已知的风险,更要主动去挖掘、评估那些潜藏在冰山之下、可能被出逃人员带走的“定时炸弹”。同时,他需要开始着手准备一份极其详尽的、关于陆氏集团真实财务状况和潜在风险的“自白书”,这份文件将在后续与华晟的尽职调查以及监管沟通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如同亲手将腐烂的伤口再次剖开,检视每一处脓疮。
而第三个条件,也是最艰难的一个——获得陆正渊的默认授权,或使其无法干扰。
陆辰希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城市,眼神冰冷而决绝。他知道,与父亲之间那场迟来的、决定性的摊牌,再也无法避免。指望父亲在帝国倾覆的绝望中“默认”他的行动,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让他“无法干扰”。
这不是篡权,更不是背叛。这是在家族与企业即将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刻,强行扳动方向舵,试图将其拉回生存轨道的唯一方法。他需要拿到能够代表陆氏集团进行重大事项决策的合法授权,或者在法律和事实上,暂时剥夺父亲那已经失控的决策能力。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李正明的电话,语气平静得可怕:“李律师,关于在特定情况下(例如企业创始人出现重大决策失误或丧失行为能力时),股东或特定授权人能否临时接管公司决策权限的法律依据和实操可能性,我需要一份最紧急、最详尽的分析报告。另外,准备一份……限制我父亲陆正渊对外代表陆氏集团签署文件及进行重大资产处置的……紧急禁令申请材料。”
电话那头的李正明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显然被陆辰希这石破天惊的决定震住了。这已不再是商业博弈,而是直指核心的家庭与权力的残酷切割。
“……陆先生,你确定要走到这一步吗?这可能会……”李正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确定。”陆辰希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这是唯一能保住一点东西的办法。后果,我自负。”
挂了电话,陆辰希感觉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他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滑坐在地。做出这个决定,如同亲手将一把烧红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痛彻心扉。那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他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那座巍峨如山、需要仰望的存在。如今,他却要亲手去推翻这座山。
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林夕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跪坐在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后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她的温度与支持。
陆辰希闭上眼,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和细微的颤抖,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有春水裂冰,汩汩涌动。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环在自己身前的手。
“我是不是……很冷血?”他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林夕用力摇头,脸颊在他背上轻轻磨蹭:“不。你这是……壮士断腕。很痛,但是为了活下去必须做的选择。”
她的理解,像最后一道赦免,抚平了他心中翻涌的负罪感。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眼神再次变得坚定如铁。
就在这时,周屿的紧急通讯再次接入,语气带着一丝异样:
“老大,刚截获到陆正渊先生……他试图通过一个未被监控的私人卫星电话,联系……联系他在海外的某个秘密账户管理人!他似乎……想转移最后一批隐秘资产!”
陆辰希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果然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甚至不惜动用这种极端手段!这无疑加剧了局势的紧迫性,也让他刚刚做出的那个艰难决定,显得更加必要和正确。
“能阻止吗?”陆辰希声音冰冷。
“通话内容加密等级很高,无法实时拦截内容,但信号源和接收方已经被锁定。需要更高权限的介入才能……”周屿语速飞快。
“把坐标和识别码发给李律师,作为我们申请紧急禁令的补充证据。”陆辰希当机立断,“另外,加强对所有已知陆氏关联账户的监控,一旦有异常资金流动,立刻冻结!”
命令下达,如同战鼓擂响。公寓里再次弥漫开硝烟的气息。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陆辰希几乎不眠不休。他与“晨曦物流”和“京西商业”的负责人进行了数次秘密视频会议,敲定了稳住局面的具体方案;他与李正明律师反复推敲法律文件的每一个细节,确保其无懈可击;他审阅着周屿源源不断送来的、关于内部蛀虫和对手动向的最新情报;同时,他还要分出心神,安抚几乎崩溃的母亲杨婉茹,安排她转移到更安全隐蔽的住所。
林夕始终陪伴在他身边,像最忠诚的副官。她帮他处理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保证他的饮食和休息(尽管收效甚微),在他因极度疲惫而情绪失控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在他与律师争论到声音沙哑时轻轻帮他按摩太阳穴。她是他的锚,在他即将被风暴吞噬时,牢牢地定住他。
第三天清晨,天色未亮。陆辰希穿戴整齐,站在玄关的镜子前。镜中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血丝,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冰冷、坚硬、锐利无比。
今天,他将与李正明律师一同,前往法院,正式提交那份限制他父亲权力的紧急禁令申请。同时,华晟资本尽职调查的先遣小组,也将于今日秘密进驻那两家核心子公司。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役。他将亲手斩断与过去的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牵连,在家族的废墟之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新的秩序。
林夕走到他身边,仔细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动作轻柔而专注。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无论结果如何,我等你回来。”
陆辰希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却无比郑重的吻。
“等我。”
说完,他决然转身,推开门,走进了外面尚未散尽的晨雾之中。身影挺拔,步伐坚定,如同一位奔赴注定惨烈却必须前行的战场的年轻君主。
帝国的黄昏已然落幕,而属于陆辰希的新生序章,正伴随着凛冽的晨风与决绝的切割,缓缓展开。前路未知,吉凶未卜,但他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