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云深，宿命初启
第一章 紫霞峰上的晨露
蜀山，紫霞峰。
四十五岁的楚雄立于观星台边缘，指尖捻起一片沾着晨露的竹叶。叶尖的水珠折射着初升朝阳的碎光，在他玄色道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道袍袖口绣着的十二道银纹微微发亮，是蜀山长老特有的标识，每道纹路都对应着他十年间修成的一处灵窍，与体内流转的《太玄经》灵力交相呼应。
“楚长老，三清殿的晨钟快响了。”身后传来弟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的小心翼翼。
楚雄转过身，山风掀起他半束的长发，露出光洁额头上一道极淡的纹路——那是修成元婴时，灵力在眉心凝结的印记，如今已与皮肉相融，唯有运功时才会显现。他望着远处云海翻腾的山峦，声音里带着灵力浸润后的温润：“知道了。今日有新弟子入门？”
“是，掌门特意吩咐，请您务必去观礼。”弟子躬身应道。
楚雄“嗯”了一声，缓步走下观星台。石阶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云履，却在触及鞋面的瞬间被一缕极淡的青芒蒸发——这是《太玄经》中“纳灵”之法的进阶运用，十年修行，他早已将蜀山修真之道融入举手投足，连肉身神通都染上了几分空灵之气。
他比谁都清楚，今日的新弟子中，藏着一个足以搅动蜀山命运的名字。
姜明。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盘桓了十年。自他带着前世记忆，以散修身份踏入蜀山时起，就知道自己终将与这个名字产生交集。前世的碎片记忆里，这个少年会以惊世天赋掀起风浪，也会因一场禁忌之恋坠入深渊，最终困于锁妖塔，魂魄被戾气啃噬，成为蜀山千年传说里最悲怆的注脚。
“楚长老！”迎面撞见御剑而来的清虚道长，对方拱手笑道，“今日可有眼福，听说新来的弟子里有个根骨奇佳的，说不定能入您眼。”
楚雄回礼，目光掠过对方腰间的七星剑：“清虚道友过誉了，我早已不问收徒之事。”
清虚哈哈一笑：“也是，您这紫霞峰清净，怕是容不得半分俗事。”
两人并肩走向三清殿，沿途弟子纷纷躬身行礼。楚雄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最终落在殿前广场上那排新弟子的队伍里。
人群中，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格外显眼。他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额角的薄汗和眼底的倔强——那是姜明，比记忆中更青涩，却已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那便是姜明，山下村落送来的，据说独自斩杀过伤人的精怪。”清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着赞叹，“小小年纪有此胆识，是块好料子。”
楚雄没有接话。他看到姜明的脖颈处，挂着半块磨损的玉佩，那玉佩的质地，与记忆中锁妖塔里那道虚影脖颈间的碎片隐隐相合。
三清殿的钟声终于响起，浑厚的声波里裹着蜀山历代祖师的灵力，在广场上荡开。掌门缓步走上高台，目光扫过新弟子：“入我蜀山，当守正道，斩妖除魔，护佑苍生。尔等可记否？”
“记！”少年们的声音参差不齐，唯有姜明的回应格外响亮，像是在心底憋了许久。
掌门微微颔首，指着姜明：“你叫什么名字？”
“姜明！”少年的声音带着山野间的粗粝，却字字清晰。
“好。”掌门抚须，“从今往后，你入清虚门下，赐道号‘明心’。望你明心见性，不忘今日之言。”
姜明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被首座弟子的师父选中。他慌乱地跪下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起身时，他的目光无意间与站在高台边缘的楚雄对上，顿时愣住。
这个长老和其他人不一样。别的长老道袍华丽，符文流转，他却穿着最素净的玄色道袍；别人眼神锐利如剑，他的目光却像山涧的水，看似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褶皱。
楚雄对着他微微颔首，指尖无声地在袖中掐了个“静心诀”的法印。一缕极淡的灵力顺着气流飘向姜明，轻轻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
姜明只觉心头一稳，那些因紧张而乱撞的气血突然平顺了许多。他连忙低下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观礼的长老们开始低声议论，大多是赞叹姜明的根骨。楚雄独自走到殿角的香炉旁，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想起前世偶然看到的话本——上面说，姜明入蜀山三年，便以“蜀山七子”之首的身份名动天下，也正是在第三年，他遇见了那只叫月柔的狐妖。
十年蜀山修行，楚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懂拳脚的武人。他指尖掐动法诀，青芒在指尖流转，《太玄经》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与十二窍穴的肉身神通交融——他能清晰地“看”到姜明体内奔腾的灵力，那股力量狂野而鲜活，像未被驯服的烈马，既是天赋，也是隐患。
“楚长老也对这孩子上心？”不知何时，掌门走到他身边，目光温和，“我看他根骨，将来成就未必在你我之下。”
楚雄收回目光，望着香炉里渐渐散开的烟：“根骨天成是幸，守住本心是命。”
掌门笑了笑：“你这话，倒有几分前代祖师的味道。”
楚雄没有回应。他知道，“命”这东西，最是难缠。前世的姜明，便是输在了“命”上。
第二章 试剑崖的风与剑
姜明入蜀山的日子，平静得像紫霞峰的湖水。
楚雄依旧住在峰顶的静室，每日寅时便起，运转《太玄经》吸收朝露灵气，午时去试剑崖打坐，日落时归来研读道藏。他成了蜀山最“闲散”的长老，不参法会，不收弟子，却没人敢轻视——十年前他以散修身份一剑劈开黑风老妖的妖丹，那道青芒至今还刻在蜀山弟子的记忆里。
但他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姜明的轨迹里。
姜明被罚抄《蜀山戒律》时，楚雄的静室会“恰巧”多出一叠抄好的范本，字迹与姜明极为相似；姜明练剑不得法，试剑崖的石壁上会“莫名”出现几处剑痕，恰好标出他发力的破绽；甚至有一次，姜明被师兄们捉弄，把他的佩剑藏进了后山禁地，第二日剑就好端端地躺在他的剑鞘里，旁边还放着一枚驱蛇的香囊——那是楚雄用自身灵力熏过的，后山禁地多毒蛇，姜明曾被咬伤过。
“楚长老，您说这剑怎么总不听使唤？”这日午后，姜明又在试剑崖练剑，看到楚雄坐在崖边看云，忍不住上前请教。少年的剑招已颇有章法，只是灵力在腕间流转时总有些滞涩，剑尖摇摇晃晃，像风中的烛火。
楚雄指尖弹起一颗小石子，石子擦着剑刃飞过，带起一阵微风。“你握剑太用力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灵力的震颤，“剑是灵物，你把它当枷锁，它便会反咬你。”
姜明一愣，低头看着自己发白的指节。他总怕自己握不住剑，怕被师兄们笑话“泥腿子握不住蜀山的剑”，不知不觉就用了蛮力。
“试着把灵力从丹田引到指尖，别去‘抓’剑，去‘托’它。”楚雄起身，随手捡起一根枯枝，以指代剑，在崖边的沙地上划了个圈，“《太玄经》有云‘气行周天，剑随气走’，你看——”
枯枝在沙地上游走，留下的痕迹时而凌厉，时而柔和，却始终有一股气脉连贯其中。那是他结合前世武道的发力技巧，将蜀山剑法化繁为简后的路子，看似平淡，却暗合天地气机。
姜明看得入了神，忽然福至心灵，提剑跟着比划。这一次，他刻意放松手腕，让灵力顺着手臂自然流淌，剑尖竟稳稳地停在了空中，不再摇晃。
“成了！”少年惊喜地抬头，眼里的光比朝阳还亮。
楚雄看着他，想起前世话本里写的，姜明后来独创的“流风剑法”，正是以“灵动”着称。他淡淡点头：“剑是死的，人是活的。蜀山的剑，护的是苍生，不是面子。”
姜明脸颊一红，低下头：“弟子知错了。”
“知错便改，是好事。”楚雄转身走向崖边，“你资质好，不必急着追赶他人，先把基础打牢。”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云雾里。姜明握着剑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灵力流转的暖意。他总觉得这位楚长老像座山，沉默，却让人安心。
清虚道长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看着楚雄离去的方向，捋须笑道：“明心，你可知楚长老为何指点你？”
姜明摇摇头。
“十年前，他刚入蜀山时，比你还狼狈。”清虚望着试剑崖的云海，“背着把生锈的铁剑，连最基础的吐纳法都不会，却硬是以肉身扛住了三次雷劫，硬生生筑基。”
姜明瞪大了眼睛：“肉身扛雷劫？”蜀山弟子筑基，哪个不是靠法宝和阵法护持？
“所以啊，”清虚拍了拍他的肩，“别觉得自己出身低，蜀山的道，从来不问来路。”
姜明望着楚雄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剑。那一刻，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他想知道，这位神秘的长老，到底藏着多少故事。
而紫霞峰的静室里，楚雄正坐在蒲团上，指尖凝出一缕青芒。青芒在空中化作一面水镜，映出姜明在试剑崖练剑的身影。他轻轻叹了口气，水镜散去。
十年修行，他早已能以灵力推演因果，虽不能改变大势，却能在细微处拨动命运的弦。他看到姜明的命盘上，缠绕着一缕极淡的红线，那是与狐妖月柔的牵绊，此刻还未显形，却已在命运的暗处蠢蠢欲动。
“还有三年。”他低声自语，指尖的青芒渐渐沉入掌心，“至少，让他多几分底气。”
第三章 藏经阁的灯与影
姜明的进步快得惊人。
半年后，他已能熟练运用蜀山基础剑法，灵力运转也越发顺畅，清虚道长时常在法会上点名表扬，说他“悟性远超同辈”。弟子间的议论渐渐变了味，从嘲讽变成了羡慕，甚至有几分嫉妒。
这日傍晚，姜明去藏经阁查找《蜀山剑经》的注解，却发现本该放在架上的书卷不翼而飞。他在阁里转了三圈，最后在角落里看到几个师兄弟正围着那卷书，其中一个高个子师兄故意把书卷往地上摔：“这等秘籍，也配给乡下来的野小子看？”
姜明的拳头瞬间攥紧，正欲上前，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楚雄不知何时站在藏经阁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盏琉璃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蜀山藏经阁的规矩，”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阁楼瞬间安静下来，“不敬典籍者，罚抄《戒律》百遍。私藏典籍者，禁足思过崖三月。”
那几个师兄脸色一白，慌忙跪地：“弟子知错！”
楚雄没看他们，径直走到书架前，指尖在一排书册上划过，最后停在最高层的一格，灵力一引，一卷泛黄的书卷缓缓飘落——正是姜明要找的《蜀山剑经》注解，封面上还沾着几处灰尘，显然是被人故意藏起来的。
“谢楚长老！”姜明接过书卷，掌心有些发烫。
楚雄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淡淡道：“典籍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活人的手，该用来握剑，不是握拳。”他转身时，琉璃灯的光照在那几个师兄身上，“还不去领罚？”
师兄们连滚带爬地跑了。藏经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灯光在书架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长老怎么会来这里？”姜明小声问。
“取本书。”楚雄从怀里拿出一卷《道德经》，书页边缘已有些磨损，“你要的注解，我看过，里面有几处错漏，我标注在这卷抄本上了。”他递过一个蓝布包裹的本子。
姜明打开一看，里面是工工整整的手抄注解，在原书错漏处用朱笔标出，旁边还写着小字：“此处当以《太玄经》第七卷‘气行’解之，剑招需随灵力强弱变势，不可拘泥。”
“这……”姜明抬头，想说些什么，却见楚雄已走到阁门口。
“修行如逆水行舟，”楚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山风的清冽，“旁人的石头，挡不住你的船，除非你自己停桨。”
琉璃灯的光消失在门外，阁楼里只剩下姜明和那卷手抄本。他摸着纸页上温润的字迹，突然想起清虚道长说的话——楚长老当年也是从泥泞里走出来的。
而紫霞峰的静室里，楚雄将琉璃灯放在案上，指尖抚过灯壁上的纹路。灯是他十年前刚入蜀山时买的，那时他还不懂修真，只凭着前世的武道底子硬闯，被同门嘲笑“蛮族修士”，这盏灯陪他熬过了无数个在藏经阁抄书的夜晚。
“明心……”他望着灯影里自己的倒影，鬓角已有了几缕银丝，“希望你能守住这个道号。”
窗外，蜀山的云雾开始流动，像一幅正在展开的画。画里有少年练剑的身影，有长老静立的侧影，还有命运悄然转动的齿轮——三年后，当狐妖月柔的身影出现在蜀山脚下时，这齿轮将发出第一声沉重的轰鸣。
但此刻，试剑崖的风还在吹，藏经阁的灯还亮着，姜明捧着手抄本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楚雄知道，有些命运避无可避，但至少，他能让这少年在风暴来临前，多几分抵御风雨的力量。
他拿起案上的《太玄经》，指尖灵力流转，书页自动翻到“因果”篇。上面写着：“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楚雄合上书，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是啊，命由己造。哪怕是在早已写好的剧本里，也总有改写台词的可能。
第四章 山门下的风与尘
时间在灵力的流转中悄然滑过，转眼便是两年。
姜明已长成挺拔的青年，道袍穿在身上有了几分英气，剑术更是精进，连掌门都时常召他去三清殿议事，隐隐有将他列为下一代掌门候选人的意思。他不再是那个会因师兄嘲笑而攥紧拳头的少年，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只是在见到楚雄时，依旧会像当年那样，耳根微微发红。
这两年里，楚雄依旧是那个“闲散”的长老，却成了姜明最信任的人。遇到修行瓶颈，他会去紫霞峰静坐；被掌门问及棘手的问题，他会悄悄向楚雄讨教；甚至在梦里梦到模糊的狐妖影子，醒来后也会忍不住去试剑崖，希望能遇到那个总能点醒他的长老。
“楚长老，您说……妖真的都是坏的吗？”这日，姜明在试剑崖练剑，一剑劈开崖边的巨石后，突然问道。他的剑招里多了几分凌厉，那是前段时间下山除妖时染上的戾气。
楚雄正坐在崖边的老松树下，手里捻着一颗松果，闻言轻轻一捏，松果化作粉末随风散去。“妖有善恶，人有好坏，”他声音平静，“就像这松果，有的饱满，有的空瘪，不能一概而论。”
姜明低头看着剑上的寒光：“可师父说，蜀山弟子当斩妖除魔，不分善恶。”
“斩的是‘魔’，不是‘妖’。”楚雄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在他剑身上轻轻一点，“你看这剑，是用来护佑苍生的，不是用来屠戮生灵的。若为了‘斩妖’而失了本心，与魔何异？”
剑身上的戾气被他指尖的灵力驱散，泛起一层温润的光。姜明心头一震，想起上次下山，看到一只受伤的小狐妖护着幼崽，他本想一剑斩之，却因那狐妖眼中的绝望而犹豫——最终还是放了它。回来后，清虚道长斥责他“心慈手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弟子明白了。”姜明收剑入鞘，“剑在己手，善恶在心。”
楚雄点点头，转身望向山下蜿蜒的小路。路的尽头，隐约有红尘的烟火气在升腾，像极了记忆中，月柔出现的方向。
“明心，”他忽然开口，“下月十五，山下的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