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槐花香撞进车窗时,陆沉正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替李若雨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旗袍,盘扣从锁骨一路缀到小腿。
绣着半开的玉兰,是她妈妈亲手改的。
“陆教授今天当伴郎,可别把西装穿反了。”
李若雨指尖戳了戳他熨得笔挺的衬衫领口,眼尾漾着笑。
陆沉低头看了眼腕表。
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檀木手钏,他清了清嗓子:
“放心吧,我昨晚特意让王浩教了三次系领带。”
说着把领带扯松了些,凑到她面前。
“帮个忙?”
李若雨笑着接过,手指在他喉结处轻轻一勾,替他系成漂亮的温莎结。
发梢扫过他下颌时,她忽然停住动作:
“你闻见没?”
“什么?”
“酒店外的栀子花。”
她指着车窗外。
“王浩说陈凡订了二十盆,说要摆满仪式区。”
风掀起她的旗袍下摆,露出脚踝上那串他送的银铃铛,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像不像我们大二那年,你偷带我翻墙去后山摘的?”
陆沉耳尖瞬间红了。
“现在倒成回忆了。”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旗袍料子渗进来。
“不过以后还会有新的回忆。等我们老了,坐在摇椅上翻相册,准得指着这页说‘看,当年咱们去参加陈凡婚礼’。”
酒店旋转门在眼前展开时,王浩的大嗓门先飘了过来:
“陆沉!这儿呢!”
他穿着藏青西装,胸前别着伴郎胸花,刘嘉怡挽着他胳膊,珍珠发夹在阳光下闪着光。
林子涵和刘杰跟在后面,林子涵举着手机狂拍:
“若雨姐,陆沉,凑近点!我要发家族群,说‘看看别人家的情侣多甜’!”
“林律师又拿我开涮。”
李若雨笑着躲进陆沉怀里,却被他轻轻推到前面。
“去跟嘉怡说说话,我去帮陈凡接亲。”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
“别乱跑,仪式区在那边,红色气球拱门。”
王浩凑过来勾住他脖子:
“兄弟,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陈凡那小子准备了‘世纪难题’,你要是拦不住若雨,等会儿我可要替她出头了。”
刘嘉怡白他一眼:
“就你那水平,能帮上忙?”
说着拽着李若雨往休息室走。
“走,我帮你挑头纱,上次你说想要珍珠串的。”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细碎的说话声。
陆沉放慢脚步,正撞见陈凡从里面探出头,西装裤脚沾着金粉。
定是刚才堵门时被姐妹团撒的。他冲陆沉挤眉弄眼:
“救星来了!她们要我背《唐宋词三百首》,说背不完不让见新娘!”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会吗?”
陆沉挑眉。
陈凡眼睛一亮:
“会!‘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赵若怡穿着秀禾服站在门口,凤冠霞帔,鬓边别着支并蒂莲,眼尾的妆被眼泪晕开了些。
她手里攥着红盖头,声音发颤:
“陆沉哥,他们……他们要我唱《关雎》。”
陆沉接过她手里的盖头,指腹蹭过绣着的鸳鸯:
“我帮你。”
他转身对陈凡挑眉。
“背《关雎》,我替你挡酒。”
陈凡如蒙大赦,拽着他往外跑,经过化妆镜时。
陆沉瞥见赵若怡对着镜子抹了把脸,重新扬起的笑比盖头的红绸还艳。
接亲游戏设在酒店花园。
十几个姐妹团举着手机录像,王浩举着喇叭喊:
“第一关,爱的俯卧撑!陈凡,做二十个!”
陈凡趴在地上,脸贴着红地毯:
“兄弟,我昨天喝喜酒喝多了,腰……”
“三十个!”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陆沉站在赵若怡旁边,看她攥着帕子的手渐渐收紧,忙开口:
“要不换题?我知道若怡最擅长《牡丹亭》。”
“不行不行!”
带头的伴娘是赵若怡的表姐。
“规矩不能破!”
她突然眼睛一亮。
“有了!陈凡,你背首给若怡写的诗,要原创!”
花园里瞬间安静下来。
陈凡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目光落在赵若怡身上:
“我写过好多首,但最想念的那首,是去年冬天你发烧,我在宿舍楼下给你送药的晚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紧:
“雪落满阶夜未央,
药香漫过旧砖墙。
欲敲轩窗怕惊梦,
却见星子落你床。”
赵若怡的眼泪“啪嗒”掉在帕子上。
李若雨悄悄碰了碰陆沉的胳膊,轻声说:
“他这诗写得比你当年强多了。”
陆沉低头看她。
当年他追她时,曾在她课桌里塞过一张纸条,上面抄了半首没写完的《鹧鸪天》,后来被她笑“狗尾续貂”。
“第二关,找婚鞋!”
伴娘们把一只红绣鞋藏在花园角落。
陈凡单膝跪地,开始翻草丛。
陆沉余光瞥见赵若怡悄悄往他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
和他当年追李若雨时,总塞给她的那种橘子味一模一样。
终于,陈凡在冬青树底下找到了婚鞋。
他捧着鞋跑向赵若怡,却被伴娘们拦住:
“最后一个问题!陈凡,你说说,赵若怡最让你心疼的时刻是什么?”
他愣了愣,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
“去年我论文被拒,躲在厕所哭。她知道后,买了碗芋泥啵啵粥,坐在马桶边上陪我吃了半小时。她说‘陈凡,你写的不是论文,是我们的未来’。”
花园里响起抽鼻子的声音。
刘嘉怡抹着眼泪拽李若雨的袖子:
“你看你看,我就说陈凡是潜力股!”
李若雨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陆沉脸上。
他正望着陈凡和赵若怡,眼底有温柔的光。
接亲仪式结束,新人要拍外景。
陆沉帮陈凡扶着相机,李若雨则站在赵若怡身边,替她整理头冠上的珍珠:
“这颗最大的要歪一点,显脸小。”
赵若怡握住她的手:
“若雨姐,谢谢你。”
她转头对陆沉笑。
“陆沉哥,我哥说你煮的番茄鸡蛋面特别香,下次一定要来家里吃。”
“一定。”
陆沉应着,余光瞥见李若雨正踮脚替赵若怡别耳坠。
“小心头冠,别碰歪了。”
外景拍到一半,天空忽然下起花瓣雨。
香美的花瓣落在红盖头上,落在绣鞋上,落在新人的笑脸上。
赵若怡仰头接住一片雪花,转头对陈凡说:
“陈凡,你看,连花都在祝福我们。”
陈凡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那咱们加快速度,拍完去喝喜酒,我听说李教授熬了莲子百合羹,最是养人。”
众人回到酒店时,宴会厅已经布置妥当。
香槟塔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桌布是新熨的纯白,每套餐具旁都摆了支栀子花。
陆沉的父母和李若雨的父母正和陈凡父母寒暄,陆妈妈拉着李妈妈的手:
“亲家母,小雨这孩子从小就贴心,我和她爸就盼着她能找个知冷知热的。”
“可不是嘛。”
李妈妈笑着拍了拍陆妈妈的手。
“小陆也踏实,上次小雨发烧,他在医院守了整宿,眼睛都熬红了。”
陆沉端着香槟走过来,被李爸爸拍了拍肩膀:
“臭小子,别光站着,去帮若雨拿件外套。她穿旗袍,别着凉了。”
李若雨正和赵若怡站在落地镜前整理裙摆,听见这话,耳尖泛红:
“爸!”
“爸什么爸。”
李爸爸哼了一声。
“当年你妈生你,我在产房外守了八小时,现在倒怕我疼女婿了?”
他转头对陆沉笑。
“去吧,别让小雨冻着。”
陆沉快步走到衣帽间,取出李若雨的羊绒披肩。
披肩是他去年出差时买的,藏青色底,绣着小簇的玉兰,和她旗袍上的花纹正好呼应。
他轻轻替她披上,指尖掠过她后颈的碎发:
“冷不冷?”
“不冷。”
她靠在他肩上。
“刚才我妈说,等咱们结婚时,要在院子里种两棵玉兰树。”
“好。”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种两棵,一棵叫‘陆沉’,一棵叫‘李若雨’。”
宴会开始,主持人是王浩的大学同学,能说会道。
他举着话筒走到新人面前: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升华,那咱们今天就请新郎新娘说说,是怎么从‘我爱你’走到‘我愿意’的。”
赵若怡转头看向陈凡,眼里有星光:
“大二那年,我在图书馆帮他占座,发现他课本里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如果我能和你一起毕业,我就娶你’。后来我才知道,那张纸条他写了两年。”
“那后来呢?”
主持人追问。
“后来他真的和我一起毕业了。”
赵若怡笑了。
“再后来,他追着我问‘什么时候能转正’,我说‘等你写出让我哭的诗’。”
陈凡接过话筒,声音发紧:
“我写了两年,直到去年冬天她生病,我在医院守着,突然就懂了。爱情不是诗里的‘执子之手’,是‘我给你煮碗热粥,你帮我擦擦眼泪’。”
台下响起掌声。陆沉握着李若雨的手,感觉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她,她正望着陈凡和赵若怡,眼里有泪光,却笑着说:
“他们真好。”
“咱们也会好的。”
陆沉替她擦掉眼角的泪。
“等咱们老了,坐在摇椅上,我给你读诗,你给我煮热粥。”
“油嘴滑舌。”
李若雨捶了他一下,耳尖却更红了。
长辈致辞环节,陆爸爸端着酒杯站起来:
“我和小雨她爸是战友,当年在部队一起扛过枪。现在看着俩孩子成家,我这当爸的,比当年打了胜仗还高兴。”
他转头对陈凡说。
“小陈,以后若雨要是使小性子,你多担待。她这脾气,我和她妈都惯了。”
“爸!”李若雨急得直跺脚。
“我明白。”
陈凡笑着应下。
“我会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疼。”
轮到李妈妈时,她握着赵若怡的手:
“若怡啊,我们家小雨就托付给你了。你们俩一个是教授,一个是医生,都是忙人,可再忙也要记得,两口子过日子,最要紧的是搭伙儿吃饭,凑一块儿说话。”
“妈。”
赵若怡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的。”
仪式结束,新人要敬酒。
陆沉和李若雨跟着王浩夫妇,穿梭在餐桌间。
王浩端着酒杯挨个碰:
“刘叔,这杯我敬您,当年多亏您帮我辅导高数!”
刘杰笑着和他碰杯:
“你可是才子,我可不敢当。”
林子涵端着果汁过来:
“陆沉,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当年帮我修好了电脑,不然我那篇毕业论文都交不了。”
陆沉接过杯子:
“应该的,你当时给我带的绿豆汤,我可记着呢。”
李若雨被赵若怡拽到角落:
“若雨姐,你和陆沉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她压低声音。
“我都等不及当伴娘了!”
“快了。”
李若雨笑着摸她的头。
“我们挑日子呢。”
“那我给你们设计婚纱好不好?”
赵若怡眼睛发亮。
“我要用香云纱,配珍珠串,像你今天这件旗袍一样,又端庄又好看。”
“好啊。”
李若雨望着不远处正在给长辈倒茶的陆沉,他正低头笑着听陆妈妈说话,侧脸在灯光下温柔得像幅画。
“就按你说的。”
散场时已经十点多。
陆沉帮李若雨披上外套,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等车。
晚风卷着细雪落在伞面上,发出簌簌的响。
王浩喝得有点多,搂着刘嘉怡的肩膀:
“陆沉,等你们结婚,我一定把婚礼办得比这还热闹!”
刘嘉怡推他:
“醉成这样,明天记得请我喝醒酒汤。”
刘杰和林子涵走在前面,林子涵突然回头:
“若雨姐,陆沉,我们下周去云南度蜜月,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
陆沉摇头。
“我们下周要帮陈凡搬家。他租的房子到期了,新家还没收拾。”
“也对。”
林子涵笑了。
“你们啊,永远有忙不完的事。”
出租车来了。陆沉先扶李若雨上车,自己才坐进去。
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街灯渐次后退,忽然说:
“陆沉,你知道吗?”
“什么?”
“我今天看见陈凡给赵若怡戴戒指时,突然有点羡慕。”
她转头看他,眼里有星光。
“不是羡慕他们,是羡慕我们。能有这么多朋友,能有这么多回忆,能在最好的年纪,和对的人一起长大。”
陆沉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们会有更多的回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
“好。”
她靠在他肩上。
“我听着。”
雪还在下,落在车顶上,落在伞面上,落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