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五十,陆沉盯着手机闹钟的震动,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按掉。
宿舍里还沉浸在黎明前的混沌里。
王浩的四人床传来均匀的鼻息,老陈的机械键盘在桌角投下细长的影子(他总说“程序员的生物钟是代码写的”)。
阿杰的床帘缝隙漏出幽蓝的光(大概率又在追昨晚的番剧)。
陆沉轻手轻脚爬下床,把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搭在臂弯。
鞋跟碰到地面时故意放轻了力道,像踩在棉花上。
他摸黑拉开宿舍门,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暖黄光晕里飘着老陈抽屉里飘出的咖啡香。
陆沉摸了摸口袋里的校园卡,心跳快得离谱。
这是他和李若雨第一次约在食堂吃早餐。
昨晚视频结束时,他说“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吃糖油饼?
食堂阿姨说她新换了桂花蜜”,李若雨的笑声从听筒里漫出来:
“好呀,不过我要加双份辣油的。”
六点五十八分,陆沉站在食堂一楼入口处。
周末的清晨食堂人不多,只有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和端着保温桶的阿姨。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窗户上蒙着层薄雾,他用指尖画了个小太阳,雾气里立刻绽开朵歪歪扭扭的花。
窗外的香樟叶沙沙响,混着厨房飘来的豆浆香,他闻着闻着就笑了。
李若雨总说他“像只闻到猫薄荷的猫”,连空气里的甜味都能让他眉眼弯起来。
七点整,穿米白针织开衫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
李若雨今天扎了个低马尾,发尾用枚银杏叶发夹别着。
正是昨晚视频时他提到的那片。
她抱着一摞教案,外面套着件浅灰格纹西装外套,显得肩线更挺了些。
陆沉站起身,看见她耳后泛着淡淡的粉,大概是急着出门没来得及仔细化妆。
她一眼就锁定了他,眼睛弯成月牙,手里的教案都没抱稳,差点撞在门框上。
“陆沉同学。”
她走过来时,发梢扫过他手背,和上次在实验室帮他捡导线时的触感一模一样。
“让你等很久了?”
“没有没有。”
陆沉接过她怀里的教案,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腕。
“我刚到五分钟。”
他把教案放在旁边的空桌上,转身去窗口买早餐,回来时手里端着两个瓷碗:
“两碗甜豆浆,一碗加了双份辣油的糖油饼。”
李若雨的目光落在糖油饼上,睫毛颤了颤:
“你怎么知道我吃辣油?”
“上周三中午,你和导师在二食堂吃饭,我看见你往糖油饼里倒了半瓶辣油。”
陆沉把碗推过去。
“当时你咬着饼说‘这家的辣油香,不呛’,我记着呢。”
李若雨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着的灯芯。
她舀了口豆浆,甜香在舌尖化开:
“你观察得真仔细。”
“因为...”
陆沉低头搅了搅豆浆里的糖粒。
“想记住你所有的小习惯。”
食堂的电视突然亮了,播放着早间新闻。
李若雨的教案摊开在桌上,封皮上印着“应用数学学院 李若雨”的字样,旁边压着张便签纸。
是她娟秀的字迹:
“周二5-6节 cAd绘图(李);周四5-6节 钳工(刘)”。
陆沉瞥见那张便签,喉咙动了动:“这就是你下周的课表?”
“嗯。”
李若雨咬了口糖油饼,辣油沾在嘴角,她却浑然不觉。
“cAd是给大二工业设计专业的,钳工课是给机械学院的选修。”
她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
“对了,你昨天说想选我的cAd课?”
陆沉的耳尖瞬间发烫。
昨晚视频结束后,他在宿舍翻来覆去想了半小时,最后给李若雨发了条消息:
“明天早上想和你商量选修课的事。”
现在终于说出口,声音却比想象中稳:
“嗯,我想选周二5678节的cAd绘图,还有周四56节的钳工课。”
“为什么选这两门?”
李若雨舀了勺豆浆,雾气模糊了她的眼镜。
“cAd是工科基础课,钳工是实践课,你机械专业的,选这两门确实有用。”
但陆沉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选我教的课”。
“因为...”
陆沉望着她镜片后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紧张的脸。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食堂里突然安静了两秒。
邻桌的男生打了个喷嚏,打破了沉默。
李若雨的脸慢慢爬上红晕,她低头用筷子戳了戳糖油饼,酥皮簌簌落在瓷碗里:
“陆沉同学,你这样说...很犯规。”
“我是认真的。”
陆沉伸手帮她把落在教案上的糖渣捡掉。
“上周实验课,我看你教学生用cAd画齿轮,他们问‘老师,这个快捷键怎么记’,你说‘把常用命令编成顺口溜,像背古诗一样’。我记在笔记本上了,你看——”
他从书包里掏出本子,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
“‘L是直线,c画圆,m移动别慌乱;Z填充,h图案,w写块要记全’。”
李若雨接过本子,指尖抚过他工整的字迹。
本子第一页贴着张便利贴,是她上周借他《机械原理》时写的:
“记得复习第三章,有问题找我”。
现在那行字旁边,多了他新写的:
“已复习,第三章的凸轮机构我画了三遍草图。”
“你很用心。”
她抬头看他,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那钳工课呢?刘老师的课很难抢,很多高年级学长都选不上。”
“我问了学长姐。”
陆沉挠了挠头。
“他们说刘老师的钳工课特别有意思,会带学生做小摆件。我想...如果选了这门课,周末可以和你一起去实验室,或者...帮你搬教具?”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怕惊飞什么。
“其实我就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李若雨的笑意在脸上漾开,像春溪漫过青石板。她把自己的糖油饼推过去一半:
“那说定了,周二早上八点,我在cAd教室等你,帮你占第一排的位置。”
她又指了指他本子上的顺口溜。
“周四钳工课,我让刘老师把你分到我组里,我们做木雕小兔子好不好?”
“好。”
陆沉咬了口糖油饼,辣油在嘴里炸开,他却觉得甜丝丝的。
窗外的香樟叶沙沙响,有个穿背带裤的男生抱着吉他走过。
琴弦擦过晨光,发出清亮的声响。
陆沉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纸包:
“对了,我妈今早给我煮了茶叶蛋,她说‘给女朋友带的’。”
李若雨的脸腾地红了。
她捏着茶叶蛋,蛋壳上的裂纹里渗着琥珀色的茶汁:
“你妈妈...”“我妈昨天看了我的笔记本。”
陆沉耳尖发烫。
“她翻到夹银杏叶的那页,问我‘这姑娘是谁呀,这么好’,我就...就把你的事都告诉她了。”
李若雨低头剥茶叶蛋,蛋壳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剥好后推过去一半,蛋白上还留着她指甲的浅痕:
“阿姨真好。”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妈妈在我大一那年就去世了,她最后住院时,我还在实验室改论文...后来我总想,要是能和她一起吃顿早餐就好了。”
陆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以后我们一起吃早餐。”
他说,声音坚定得不像话。
“周末我学做糖油饼,你教我织围巾好不好?你上次说想给实验室的流浪猫织条红围巾,材料我都买好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团毛线,粉色的,带着股新毛线的味道。
“店员说这是羊绒的,软和。”
李若雨接过毛线团,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手背:
“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因为你是李若雨。”
陆沉望着她的眼睛。
“因为你笑的时候,我连呼吸都想记下来。”
食堂的电视里,新闻主播说“今日晴,气温22-28c,适合户外活动”。
窗外的香樟叶在风里摇晃,把阳光剪成碎片,落在他们的碗里。
落在李若雨的发梢,落在陆沉摊开的笔记本上。
那里除了顺口溜,还多了行新写的字:
“李若雨的糖油饼,比数学公式更难解,却比任何答案都珍贵。”
七点四十分,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李若雨把教案抱在怀里,陆沉帮她提着装毛线团的袋子。
路过窗口时,打豆浆的阿姨笑着喊:
“小陆,下次还来啊!”
陆沉回头笑:
“一定!”
走到食堂门口,阳光正好。
李若雨仰头眯了眯眼,发梢的银杏叶发夹闪着光。
陆沉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片银杏叶。
不是昨晚那片,是新捡的,叶尖还沾着晨露。
“送你。”
他把叶子别在她耳后。
“配你的发夹。”
李若雨摸了摸耳后的叶子,转头看他。
风掀起她的针织开衫,露出里面浅粉色的蕾丝衬衫。
和昨晚视频时穿的那件睡裙是同款。
“陆沉同学。”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
“今天下午的选修课预习,你陪我去图书馆好不好?我想查些cAd的最新版本资料。”
“好。”
陆沉望着她眼睛里的光,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陪你。”
他们并肩走在香樟道上,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树。
八点整,他们走进图书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李若雨翻开笔记本,开始写预习笔记。
陆沉凑过去看,看见她在扉页上画了只小兔子,旁边写着:
“和小陆的第一堂cAd课,要画好多好多齿轮,和好多好多心。”
而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有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抱着本书。
瞥见窗外的身影,轻轻说了句: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