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实验室的百叶窗,照在程教授的白大褂上。
陆昭的手指抵着桌面,盯着色谱仪吐出的长条纸带,上面的波峰像是海岸线,完全不成常规药物的平滑曲线。
“这不是任何正规药厂生产的。”程教授推了推眼镜,“合成路径里混着土法提炼的杂质,可能是在地下作坊调的。”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泛黄的旧药典,翻到折角的那页,“但核心成分确实是Zm-9——十年前被禁用的神经调节剂。”
陆昭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摸出手机,调出诊所地下室拍的病历照片,快速划过屏幕:“2013年8月,37例标注Zm-9的病例,死亡时间全在治疗后第14天。”他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玻璃面压出闷响,“治疗?治到统一死亡时间?”
沈清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了出个洞。
她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查过药品管理局记录,Zm-9早在2012年就因严重副作用被吊销批号。韩明远的基金会当年正好接手了三家社区医院——”
“叮。”小林的电脑弹出邮件提示音。
他盯着屏幕,努了努嘴:“流通记录显示,Zm-9最后一次正规销售是2012年7月,之后所有流向都标着‘内部实验’。”
实验室陷入短暂的寂静。
通风系统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陆昭想起殡仪馆冷藏柜里那些会动的组织样本,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可能知道是谁经手过这批药。”沈清突然开口,指尖敲了敲手机屏幕,“老周,三年前从基金会下属医院退休的仓库管理员。他上周给我发过私信,说有东西要交代,但当时案子没到这一步……”
“现在就联系他。”陆昭抓起外套,“半小时内,我要见到人。”
老周的家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
楼道灯坏了大半,沈清的高跟鞋踩在霉斑遍布的台阶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陆昭的神经上。
敲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让陆昭想起父亲那辆老自行车——十年前那个雨夜,他就是骑着那辆车出的警。
门开的瞬间,老周的脸在昏黄的廊灯下白得像张纸。
他抓着门框的手青筋凸起,手指泛着不正常的青:“你们真来了……”
“进来。”沈清扶住他发抖的胳膊。
屋里有股陈年老药的苦腥,桌上摆着半杯凉透的茶。
老周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牛皮纸包,打开时,里面的纸张边缘已经卷翘:“这是我在仓库时偷偷抄的流向表,药瓶上的编号和你们说的Zm-9对得上。”他的手指蹭过字迹,像是在确认这些字是否真实存在,“他们说这是新药,可连个国药准字都没有,走的都是半夜的货车……”
“货车?”陆昭的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车牌号?收货方?”
老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背从茶几抽屉里摸药瓶。
陆昭瞥见抽屉深处有张泛黄的合影——穿白大褂的年轻老周,站在“明远慈善医院”的招牌下,旁边站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轮廓和韩明远有七分相似。
“咳……车牌号记不清了。”老周擦了擦嘴角,“但我记得有次卸货,听见搬运工说‘这批得赶在14天前送完’。”他突然抓住陆昭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小陆医生,你们千万小心……上个月张护士说要去药监局举报,结果第二天就摔下楼梯……”
“张护士?”沈清的笔停在半空。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
他摸出手机的瞬间,脸色骤变:“是……是李医生的电话。”
陆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李医生是他们昨晚列的下一个约谈对象,负责过Zm-9的临床记录。
他抢过手机,按下接听键,对面却只有电流的刺啦声。
再打回去时,提示音冰冷得像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去他家。”陆昭拽起沈清就往外走,老周的呼喊被关在门后,“等等——”
李医生家的防盗门锁着,门把手上挂着未拆的牛奶箱。
物业用备用钥匙开门时,陆昭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甜腥——和殡仪馆冷藏柜里一样的,混合着腐坏与化学剂的气味。
李医生仰面躺在客厅地毯上,右手还攥着手机。
他的瞳孔散得很大,嘴唇乌青,左手腕有注射针孔。
沈清蹲下去探鼻息,抬头时脸色比窗帘后透进来的天光还冷:“死了至少六小时。”
陆昭摸出橡胶手套,翻开李医生的眼皮。
虹膜边缘有细密的红血丝。
他想起程教授说的Zm-9代谢物——这种药会刺激肾上腺素激增,心脏在超负荷跳动中猝死。
“尸检报告。”他对跟进来的片警说,“重点查血液里的神经调节剂残留。”
片警点头时,陆昭的手机震动起来。
陈警官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他接起却只听见忙音。
再打回去,是个陌生男声:“陈警官被临时调去外地办案了,暂时联系不上。”
沈清的手指在门框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有人在清场。我们每查一步,知情者就少一个。”
陆昭的视线扫过茶几上的药盒——降压药、胃药,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他蹲下来,在沙发底下摸到个黑色U盘,插在李医生的笔记本电脑上,里面是加密的病例文档。
密码框闪烁时,沈清突然指向卧室:“抽屉没关严。”
木质抽屉里躺着本硬壳笔记本,封皮磨得发旧,边角卷着,上面用钢笔写着“方医生遗物”。
陆昭翻开第一页,墨迹浓淡不均,像是在匆忙中写就:“8月12日,3床患者出现幻觉,说天花板上有红枫叶。注射Zm-9后安静,但心率飙到180……”
“红枫叶?”沈清凑近,“周正后颈的胎记,信封上的图案!”
陆昭的手指顿在某一页。
那里贴着张照片,是解剖台上的器官样本,和殡仪馆玻璃罐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写着:“他们在培养什么?14天周期,正好是器官体外存活的极限……”
翻到最后几页时,纸张明显变皱,有几处被水浸过的痕迹。
最新的记录停在三天前:“我查到这批药的原料来自‘明远生物’,必须尽快——”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像是笔被突然抽走。
“他想举报。”沈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没来得及。”
陆昭合上笔记本,手指蹭过封皮上的字迹。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纸页哗啦作响,仿佛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催促:“快,再快一点。”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程教授的消息:“样本检测有新发现,速来实验室。”
陆昭攥紧笔记本站起身,李医生的尸体在身后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看向沈清,对方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那是十年前两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各自的黑暗里摸索了太久,终于触到同一束光的温度。
“走。”他说,“我们需要更多证据链。”
沈清点头,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口袋里的笔记本。
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茶几上的矿泉水瓶摇晃,一滴水珠沿着瓶身滑落,在李医生的手背晕开,像一滴未干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