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井”之影像散去，留下的死寂沉重得压垮了空气。
采撷环的红光熄灭了，但那冰冷刺骨的恐惧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钉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堡垒”缓缓将随安放回那冰冷的谐振平台，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惊动那刚刚退去的、不可名状的存在。
随安太阳穴上那一道焦灼的红痕刺眼无比，提醒着众人方才与毁灭擦肩而过的惊险。
林野倒在尘埃中，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仿佛最后那一下本能般的投掷，燃烧了他仅存的所有生机。
“博士”连滚爬爬地冲到林野身边，用最简陋的仪器检测着他的生命体征，声音发颤：“生命体征极度微弱！神经反应几乎消失！他……他可能……”
“救他。”
江烁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容置疑，打断了“博士”绝望的宣判。
他的目光扫过林野苍白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不驯光芒的眼睛此刻紧闭着。
这个一直试图用玩世不恭掩盖内心的家伙，在最后关头，却凭着最深的本能，救了随安，也救了所有人。
“守夜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擦去嘴角的血迹，手腕上那古老的纹路黯淡无光，显然也受了重创。
他走到林野身边，蹲下身，手指轻轻按在林野的颈动脉上，闭目感知了片刻。
“意识彻底沉寂，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
“守夜人”缓缓睁开眼，语气凝重，“但他的逆向破解本能……似乎在最后那一刻，并非仅仅干扰了那次攻击……”
他抬起头，看向西北角那片重归黑暗的区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那本能，更像是在极度危机下，强行‘窃取’了一丝……那道攻击边缘的……结构信息。”
“窃取信息？”
“博士”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从那个……‘东西’的攻击里？”
“微不足道的一丝，”
“守夜人”强调道，语气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但对于我们理解那‘存在’的性质，可能是……无价之宝，只是这信息如同最剧烈的毒药，正和他的生命力量激烈冲突……要么消化它，要么被它彻底湮灭。”
他看向江烁：“‘灯塔’深处有一处‘沉眠池’，那里的静默力量可以最大限度地延缓他生命的流逝，也为他的潜意识消化那丝‘信息’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但这无异于一场豪赌。一旦失败……”
后果不言而喻。
“带他去。”
江烁没有任何犹豫。
这是林野用命换来的机会，无论多渺茫，都必须抓住。
“堡垒”再次小心翼翼地将林野抱起，跟随“守夜人”走向大厅另一侧更深的阴影。
那里似乎还有更多隐藏的、属于这个古老设施的秘密空间。
顾星澜跪在随安的平台边，手指颤抖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他太阳穴上的红痕，眼泪无声地滑落。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无法想象失去随安会怎样，更无法承受林野可能用生命换来的只是延缓死亡的结局。
江烁走到她身边，将手放在她颤抖的肩上。
他的表情依旧冷硬，但眼底深处翻涌着同样剧烈的后怕与决绝。
“‘井’……”顾星澜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江烁，“它……它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要带走随安？”
江烁的目光投向那片吞噬了攻击、留下一个完美圆孔的墙壁，缓缓摇头：“不知道。但‘守夜人’的恐惧不是假的。那东西……它的‘秩序’和‘静默’，与生命本身……似乎是相悖的。”
他回想起那惊鸿一瞥的、由冰冷几何图形构成的死寂结构，那绝对理性、毫无温度的“注视”。
那并非仇恨或恶意，而是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漠然。
一种将一切不符合其冰冷逻辑的存在视为“杂讯”，并予以“删除”的纯粹本能。
随安的绝望和“离线”，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那种“漠然”与“寂静”，从而被视为了……可回收的“同类”？
这时，“枢机”轮椅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系统似乎从刚才的剧烈干扰中恢复了一些基本功能。
镜片上数据流艰难地流淌起来。
“分析……刚才采撷环接收到的异常信号碎片……”
“枢机”的电子音带着严重的杂音，断断续续，“信号结构……无法解析……但其 carrier wave （载波）频率调制方式……与‘普罗米修斯之火’早期实验段使用的‘心灵共振’协议……存在……4.7%的微弱相似性……”
4.7%的相似性！低得可怜，却意义重大！
这似乎印证了“守夜人”的部分说法——“井”中存在的技术，可能与“普罗米修斯之火”乃至更早的尝试，存在着某种极遥远的、扭曲的“亲缘关系”！
就像人类dNA与香蕉也有部分相似一样，这微弱的相似性，指向的可能是一个更加古老、更加 divergent （绝对）的进化分支，一个走向了绝对静默与秩序的、可怕的终极。
“博士”闻言，立刻扑到“枢机”身边，眼神狂热地试图修复更多数据：“4.7%！这就是突破口！只要能放大这个信号特征，进行逆向工程……”
“你想把那个东西引回来吗？！”
顾星澜猛地扭头，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尖锐。
“博士”顿时语塞，讪讪地缩回了手。
江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信息支离破碎，敌人无法理解，盟友自身难保，两个同伴一濒死一沉睡……局面恶劣到了极点。
但奇怪的是，他心中那冰冷的绝望，反而被一种更加坚硬的决心所取代。
他们不能死在这里。
随安不能被抓走。
林野不能白牺牲。
那个所谓的“井”，无论它是什么，都必须被阻止。
“守夜人”从阴影中返回，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一些沉稳。
“他已经安置好了，‘沉眠池’会给他争取时间，现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江烁身上，“……我们需要谈谈，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沉重：“‘井’的痕迹已经留下。它已经‘感知’并‘标记’了这里，尤其是......他...”
他看向随安，“下一次的‘连接尝试’，只会更加强大，更加精准。
这座‘灯塔’的静默，恐怕无法再完全遮蔽我们。”
“你有什么建议？”江烁直接问道。
“两个选择。”
“守夜人”伸出两根手指，旧式制服上落满灰尘，“第一，死守此处。利用‘灯塔’残存的所有力量，加固防御，赌我们能在那存在下一次降临前，找到干扰或欺骗它的方法。风险极高，一旦失败，全军覆没。”
“第二，”他放下第二根手指，“转移，主动离开‘静默区’，回到喧嚣的数据海洋中去。利用EVE‘嬗变’后依旧混乱的局势和庞大的信息噪音作为掩护，或许能暂时稀释和隐藏他的‘回响’，如同将一滴墨水投入汹涌的大海。但同样风险巨大，EVE系统本身依旧充满未知，且我们无法预测那‘存在’是否会以另一种方式在‘噪音’中追踪到他。”
两个选择，都是绝路旁的险径。
死守，可能等来的是瓮中捉鳖。
转移，可能暴露于更多的危险之下。
就在江烁飞速权衡之际——
一直安静沉睡的随安，眉头忽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梦魇中挣扎。
然后，一句极其模糊、却让所有人瞬间毛骨悚然的呓语，飘了出来：
“……它……不在‘井’里……”
“……井……是‘伤口’……”
呓语落下，随安再次陷入死寂。
大厅内，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不在井里？
井是伤口？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之前所有的猜测，关于那“上古遗存”沉睡于井中的假设……全是错的？！
那比“普罗米修斯之火”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并非蛰伏于井底？
而那口“井”本身……竟然可能是一个……伤口？
一个什么东西留下的……伤口？！
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呓语，如同在即将熄灭的余烬中，猛地投入了一把新的、更加诡异的柴火。
火焰再度燃起，照亮的不再是前路，而是更加深邃、更加扑朔迷离的……
未知深渊。
......
ps：刚睡醒先码一章...今天周末我还能继续(**)... 先干完饭再继续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