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后,有个消息就跟在平静池塘里扔了颗炸雷似的,在红星生产队彻底炸开了锅。
啥消息呢?原来是牛棚里的陈文清,要进药坊当管事啦!
“啥玩意儿?让牛棚里的人进药坊?队长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药坊那可是咱们队的命根子啊,让那种人进去,就不怕他搞破坏?”
“就是啊!那些人成分不好,看着就晦气!跟他们沾上关系,迟早得倒大霉!”
“听说他以前是城里大医院的药剂师,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这时候,一个酸溜溜的声音插了进来:“就算是又能咋样?还不是犯了错才被下放下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啊,就是沈君兰想偷懒,找个‘文化人’来替她干活罢了!”
村头那棵歪脖子树下,刘三正嗑着瓜子,唾沫星子乱飞,对着几个闲汉在那煽风点火。
“瞧见没?人家沈君兰这是在培养自己的心腹呢!连‘臭老九’都拉拢过去了,以后这药坊,怕是都得姓沈了!”
这些风言风语就跟苍蝇似的,在村里到处乱飞。
不过沈君兰对这些话根本就不在意,就当没听见。她故意用一种特别引人注目的方式,亲自带着陈文清,在全村人各种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药坊的大门。
陈文清换上了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旧中山装,衣服被浆洗得笔挺笔挺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他身材瘦瘦的,脸色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显得有点苍白。但他那双眼睛特别清亮,透着一股被岁月压抑,却始终没有消失的专注和沉静。
“王叔,吴娟,孙丽,小娟。”
沈君兰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能镇住场子的气场。
“这位是陈文清同志。从今天起,他正式加入咱们药坊,以后负责药材仓管、生产账目,还有流程监督这些工作。”
老王头之前对陈文清写的字印象挺深,心里对他没啥意见,很爽快地点点头说:“欢迎陈同志!”
可性子最直的吴娟却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陈文清,眼神里满是怀疑,嘴巴一撇,也不说话。
孙丽和赵小娟有点手足无措,既好奇又紧张,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从牛棚里出来的“大人物”。
沈君兰也不多解释,直接带着陈文清在药坊里转起来。
她可不是像导游那样介绍,而是直接抛出问题。
“药材区这边,现在入库出库全靠王叔一个人记账、盯着,你觉得有啥问题?”
陈文清眼睛在药材架上快速扫了一圈,就看了一眼,马上就指出了关键问题。
“没人复核,很容易出错。而且药材堆放的时候,新的旧的都混在一起,特别容易发霉变质。应该弄个双人签字的制度,按照入库的批次,先入库的先出库。”
他话不多,但是每一个字都说到了点子上。
老王头愣了一下,紧接着老脸一红,心想,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沈君兰嘴角微微上扬,又走到熬药的灶台旁边。
“现在熬药的火候全凭孙丽的感觉,你觉得怎么改进?”
陈文清盯着锅里翻滚的药油,又看了看灶膛里的火光,想了一会儿。
“可以做一个‘火候参照表’。药油从清亮变成黄色,再从黄色变成褐色,不同的颜色对应不同的火候,再结合气味的变化,把标准写在纸上,这样就不用全靠个人感觉了。”
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孙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啊!这样以后她就不用每次都提心吊胆地去问王叔了!
最后,沈君兰拿起一张刚摊好的膏药饼。
“这膏药厚薄不均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陈文清接过膏药,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废木板。
“做一个带卡槽的刮板,尺寸固定好,刮一下,就能保证每张膏药的重量和厚度都一模一样。”
这一圈转下来,沈君兰没怎么说话,基本上成了陈文清的现场诊断会。
他指出的每一个问题,都直接戳中了现在“土作坊”模式的毛病。
他给出的每一个方案,都简单又有效,满满的都是现代管理的智慧。
药坊里的其他人,刚开始还怀疑、审视陈文清,可到了这会儿,眼神完全变了。
吴娟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抱着的胳膊,看着陈文清的眼神里,全是惊奇。
这哪里是什么“臭老九”啊,分明就是个活脱脱的专家嘛!
“很好。”沈君兰眼里的赞许一点都不藏着,“这些规范的建立和落实,以后就全交给你负责了。”
说着,她把一本崭新的硬壳账本和一支崭新的钢笔,很郑重地交到陈文清手里。
“就从整理以前的旧账开始吧。”
“是,沈大夫。”
陈文清接过账本和笔,手指碰到那光滑的纸面时,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胸膛起伏,好像要把这久违的药香和这份信任,都深深地吸进肺里。
他在药坊角落的桌子前坐下,把账本摊开。
一下子,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就只剩下他和眼前这一小片地方。
他拿起老王头之前记得跟鬼画符似的草稿,开始一笔一笔认真地核对、抄写。
他的手指长长的,握笔的姿势又标准又好看,写出来的字清秀又工整,带着一种机械印刷体没有的精气神。
吴娟她们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地看。
这哪是在记账啊,简直就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艺术表演。
“哎,你看他那手,真好看。”吴娟压低声音跟孙丽说,“那字,比供销社的标语都漂亮!”
孙丽忙不迭地点头:“可不是嘛,看着就舒服!比我家那臭小子写的狗爬字强太多了!”
老王头彻底轻松了,啥都不用管了,看着陈文清把一堆乱账整理得明明白白,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这可真是捡到宝了!沈大夫这眼光,绝了!
就过了短短三天!
药坊之前积压的那些糊涂账,被陈文清梳理得清清楚楚,库存盘点精确到了两。
更厉害的是,陈文清根据这几天在药坊的观察,画了几张图纸。
“这是‘分拣筛’,能很快把药材里的碎末杂质筛出去。”
“这是‘火候对照表’,贴在灶台墙上,孙丽一看就明白。”
“这是‘厚度刮板’,我用木头做了个样品,吴娟你试试,保证摊出来的膏药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一个个简单又巧妙的工具和方法,让整个药坊的效率和质量,肉眼可见地提高了。
老王头拿着那个“厚度刮板”,翻来覆去地看,激动得直拍大腿。
“我的老天爷!我摆弄一辈子药材了,咋就没想到这招呢!陈同志,你这脑子是咋长的!”
“那就按照文清同志的建议,全部落实!”沈君兰当场就拍板决定了。
从这以后,药坊里再没人叫陈文清“牛棚的”了。
吴娟她们见到他,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陈师傅,早啊!”
看着药坊渐渐走上正轨,沈君兰终于松了口气,把药坊的日常管理完全交给了老王头和陈文清这一老一新的组合。
她自己呢,则重新背上药篓,拿起药锄,一头扎进了深山里。
她要去寻找更稀有的药材,更重要的是,她要去空间里,催生那些能让膏药真正发生质变的灵药。
而在山下的村庄里,谁都不知道这些事。
在刘老根家的土炕上,刘三正对着他爹点头哈腰,脸上带着又阴狠又兴奋的笑。
听完刘老根在他耳边悄悄说的话,刘三一溜烟就跑出门,去找他那两个狐朋狗友二狗和柱子了。
一场针对药坊的阴谋,正在黑暗中悄悄地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