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商行,内阁密室。
墙壁由吞噬神念的“静音石”砌成,光线走进来都粘稠得像琥珀。
钱三通的呼吸声,在这份死寂里,粗重得像一头濒死的巨兽。
他躬着身子,双手僵硬地捧着那枚“培元丹”,像捧着一尊随时会降下神罚的神只。额角的冷汗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滑落,滴在名贵的金丝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无法挽回的深色。
这位见惯了奇珍异宝、心境早已炼得如万年玄冰的大乘期鉴定师,此刻的姿态,比最谦卑的学徒还要恭顺。
“前……前辈……”
钱三通的声音干涩发颤,他甚至不敢抬头,只敢用余光去瞥那个坐在主位上的普通女修。
对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端起一杯凡俗的清茶,吹了吹热气。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钱三通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他看不透。
不是修为上的深不可测,而是……“不存在”。
这个人坐在那里,却像一个从未进入过这个世界的影子,因果之线在她身上完全断裂。这种感觉,比直面一尊活着的散仙还要让人魂飞魄散。
沈君兰没有理会他的称呼,抿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的温度、湿度、其中蕴含的微量元素,瞬间被解析成一串数据流,在她的意识中一闪而过:【凡品,无特殊价值。】
她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叮。”
这声音,敲在钱三通的心尖上,让他整个人一激灵。
“这丹药,你们收不收?”沈君兰的声线平直,不带任何情绪。
“收!收!必须收!”
钱三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原地跳起来。他慌忙将丹药珍而重之地放回玉瓶,又用一块隔绝灵气的“云蚕丝”反复包裹,这才敢稍微直起一点腰。
“前辈,此等‘道丹’,已非凡品,每一枚都是定义规则的无价之宝!晚辈斗胆,想请问前辈,此丹……您手中还有多少?”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混杂着贪婪与恐惧的火焰。
这不是商品!
这是撬动整个中心大陆丹药体系的唯一杠杆!谁掌握了它,谁就能重新定义这个行业的规则!他钱三通,甚至四海商行,将有机会站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沈君兰的回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轰——!
钱三通的脑子嗡的一声,世界在他眼前碎裂成了无数彩色的数据块。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某位隐世丹道大能的毕生心血,存量不过百枚。
或许是某个上古秘境中偶然发现的遗珍,用一枚少一枚。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答案。
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这六个字,比任何禁咒法术都更具毁灭性。
它意味着,这种“完美”的、如同“天道亲自捏合”的丹药,是可以被……量产的。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钱三通感到一阵剧烈的窒息。他修炼了三千年的丹道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焚烧、化为灰烬。
炼丹需要天赋、需要传承、需要数千年的苦功和海量的资源……这些修仙界铁律,在这句话面前,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看着沈君兰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天道下凡,来亲自搞产业升级了?
沈君兰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天权”系统推演过一百七十二种可能,眼前这一幕,是最优解。
用绝对的、碾压性的、无法理解的技术代差,直接击溃对方的认知,才能掌握全部主动权。
“我不需要灵石。”
沈君-兰开口,打断了钱三通的胡思乱想。
“我需要情报。”
她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一缕微不可查的数据流,已经悄然绕过了房间的防御阵法,在能量核心处留下了一个无法被察觉的“后门”。
“四海商行遍布东域,你们的情报网,是最好的交易品。”
钱三通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个人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不要钱,要情报?
这位“大神”图的不是利!
这对四海商行而言,是天大的机缘!是赌上整个商行未来的惊天豪赌!
“前辈请讲!只要是我四海商行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我要一份地图。”沈君兰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一份标注了东域所有无主、或守备力量在合体期以下的中小型灵脉、矿脉、以及各类天然资源点的地图。”
“越详细越好。”
钱三通愣住了。
他以为对方会索要擎天圣宗的护山大阵图纸,或是关于散仙洞府的古老传说。
没想到,只是这种近乎公开的资源分布图。
用这种“半公开”的情报,换取可以颠覆丹药市场的“道丹”独家代理权?
这笔买卖……
钱三通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让他确认这不是梦。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没……没问题!前辈稍候!我立刻动用最高权限,为您整理最详尽的‘东域资源勘探舆图’!”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密室,仿佛生怕晚了一秒,眼前这位“神只”就会反悔。
密室的门重重关上。
沈君兰端起那杯已经凉掉的茶,再次抿了一口。
在她的感知层面,随着刚才交易的达成,一个无形的“ApI接口”已经建立。庞大的、属于东域修仙界基础商业网络的数据,正通过这个接口,化作奔腾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原乡星域的数据库。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次商业合作。
但对于这个旧世界的修仙文明而言,一份无法拒绝的“病毒”安装协议,已经被悄然点击了“同意”。
……
半个时辰后。
沈君兰的身影出现在望仙城百里之外的一处荒山。
她手中,悬浮着一枚玉简。
玉简内,一副庞大的三维立体地图正在缓缓旋转,数千个资源坐标在上面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点。
在修仙者眼中,这是财富,是气运。
在沈君兰眼中,这是一个个等待被“剪切”的文件夹。
她的意识沉入原乡星域,冰冷的指令在数据层面下达。
【数据筛选完成。锁定最优目标:编号734,“赤焰山”小型火属灵脉。】
【坐标:东经113.4,北纬28.7。】
【守备力量:金焰门,门主元婴后期,弟子三十余人。威胁等级:可忽略。】
【建议:执行“根目录移除”操作,预计耗时3.7秒。】
沈君兰捏碎了玉简。
身影在原地消失,融入了空间的褶皱。
……
赤焰山。
山顶,金焰门大殿。
门主赵无极正盘膝而坐,引导着地底灵脉的火煞之气,淬炼自己的本命法宝“赤炎轮”。
突然,他心头一跳。
那股本应精纯爆裂的地火灵气,吸入体内的感觉……有点不对。
像是喝惯了烈酒的人,突然喝到了一杯兑了水的酒,虽然还有酒味,但那股直冲天灵盖的劲儿,淡了。
“错觉?”赵无极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修炼出了岔子。
他沉下心神,准备再次引导。
可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法宝炸裂的轰鸣!
“怎么回事!”赵无极霍然起身。
一名弟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血迹和惊恐。“门主!不好了!王师兄炼器时突然炸炉,人……人没了!”
赵无极心头一沉,还没来得及呵斥,另一名负责灵田的弟子也冲了进来,面如死灰。
“门主!灵田……咱们的火云草,一瞬间全都枯死了!”
“什么?”
赵无极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赫然发现,自己身下那股源源不断涌来的、支撑着整个金焰门存在了八百年的地火灵脉,那股熟悉的灼热……
消失了。
不是减弱,不是枯竭。
是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凭空消失了。
仿佛有人在世界的底层代码里,选中了“赤焰山灵脉”这个文件,然后按下了“delete”键。
赵无极身影一闪,出现在山门之外。
他低头看去,看到了让他永世难忘的一幕。
整座赤焰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那维持了千百年的暗红色,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变得灰败、苍白。
山石失去光泽,草木迅速枯萎,空气中那股灼热的火灵气,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散得一干二净。
赤焰山,死了。
变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毫无灵性的荒山。
“啊——!”
赵无极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的根基,他的宗门,他的一切,都没了!
他疯狂地催动神念,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方圆百里。
没有敌人。
没有打斗痕迹。
没有任何异常的能量残留。
就好像,那条灵脉,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不是战斗,不是掠夺。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抹除。
……
与此同时,原乡星域,维度核心。
一条完整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小型灵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虚空中拖拽出来,精准地投入到一颗正在高速自转的星球地核之中。
轰——
整颗星球的生态系统开始剧烈演化。大气层中出现了火烧云,地表裂开峡谷,岩浆奔涌而出,在冷却后形成了富含能量的火山岩。
【样本“赤焰山灵脉”吞噬完毕。法则解析完成:获得“低阶火属世界规则”源码一份。小宇宙完整度提升0.001%。指挥官神功修为微量精进。】
沈君兰悬浮在虚空,面无表情地接收着反馈。她的神念,已经锁定了地图上的下一个光点。
【锁定目标:编号1028,“黑石山”中型阴煞矿脉……】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次枯燥的“复制、剪切、粘贴”操作。
然而,就在赤焰山灵脉从修仙界消失的那一刹那。
数万里之外,擎天圣宗之巅,云海宫殿最深处的静室中。
一位盘坐了九百年的老者,那双闭合的眼眸,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散仙,凌霄子。
他的眼中没有精光,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虚无。但此刻,那片虚无中,却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嗯?”
他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就在刚才,他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神魂,感觉到……
世界的弦,被一根看不见的手指,在另一个维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根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