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泛着金属幽蓝光泽的旋转阶梯，如同巨兽的食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合金踏板上，都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敲击着死寂的空气，也敲击着林栀紧绷的神经。
身后的暗门早已无声闭合，彻底隔绝了上层大厅那相对熟悉的、布满尘埃的空间。下方，只有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阶梯，以及阶梯尽头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上层截然不同的气味——不再是灰尘和霉味，而是某种高度过滤后的、带着微弱臭氧和精密冷却液的特有气息，冰冷、洁净，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种被严密监控、无处遁形的压抑。
林栀的伤势在强效药剂和绷带的固定下暂时被压制，但每一次呼吸依旧能感受到肋骨的钝痛和胸腔的滞涩。她紧握着振动匕首，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胸口，感受着那金属方盒冰冷的轮廓，它似乎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未知而微微发烫。
微光染血的护目镜戴在她的脸上，奇特的界面在视野边缘投射出微弱的数据流，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但反馈的信息大多为【信号屏蔽】或【结构未知】。这里的安全等级，远超她的想象。
小玖被她留在了上层的生存单元，那里相对安全。接下来的路，只能她独自面对。
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厚重的、毫无缝隙的哑光金属门，门体光滑如镜，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警惕的面容。门上没有任何可见的锁孔或把手，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浅浅的、掌心大小的凹槽。
林栀在门前停下脚步。
“将‘钥匙’放入识别槽。”守秘人那经过电子合成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来源难以辨别，仿佛是从门本身，或者从四周的空气中渗透出来。
林栀犹豫了一瞬。这扇门后，可能就是“守秘人”真正的核心所在，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但她没有选择。她深吸一口气，取出胸口的金属方盒，将其缓缓放入那个凹槽。
严丝合缝。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能量涌动的嗡鸣声响起。金属门表面骤然亮起无数道纤细的、如同神经网络般复杂的幽蓝色光路，迅速蔓延至整个门体！紧接着，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短促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完全出乎林栀意料的空间。
那不是一个布满尖端设备的控制中心，反而更像一个……私人书房与古老实验室的结合体。
空间不大，呈圆形，墙壁是某种温润的暗色木质板材，镶嵌着巨大的、单向透光的防弹玻璃窗，窗外是肆虐的风雪和苍茫的群山，仿佛置身云端。室内光线柔和，主要来源于头顶一圈隐藏式的暖白光带和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纸张的实木书桌上的一盏老式绿罩台灯。
书桌一侧，是几个顶天立地的、装满厚重古籍和文件夹的书架；另一侧，则矗立着几台与周围格调格格不入的、造型极其复古却保养得异常精密的电子仪器——老式的示波器、信号发生器、甚至还有一台庞大的、布满真空管和机械继电器的模拟计算机正在低沉地嗡嗡运行，指示灯有规律地明灭着，散发出淡淡的橘红色光芒和一丝怀旧的热度。
空气中飘散着旧书页、咖啡、以及某种特殊电子元件加热后产生的、略带焦甜的气味。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后那张宽大的、看起来十分舒适的高背皮椅上，似乎正专注于面前一台显示器上滚动的、复杂的数据流。他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头发是整齐的银白色，梳理得一丝不苟。
听到门开的动静，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林栀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紧了匕首。
那是一位看起来年约六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容清癯，额头和眼角有着深深的、刻满岁月与智慧的皱纹，但皮肤却保养得异常红润光滑，呈现出一种近乎不自然的、缺乏真实生命感的健康色泽。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智能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是林栀从未见过的——极其深邃，瞳孔的颜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灰色，锐利、冷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却又带着一种被漫长孤寂岁月磨砺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淡然。
他看起来不像一个隐藏在荒山孤塔中的神秘守护者，更像一位久居象牙塔尖端、沉浸在学术深处的老派教授。
但林栀没有丝毫放松。她的直觉和护目镜的扫描结果（虽然大部分信息被屏蔽）都在尖叫着警告——这个看似平和的男人，极度危险。他的身体周围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生物电场，与整个房间的能量流动完美融合，仿佛他本身就是这个空间的一部分，一个……活着的核心处理器。
“请坐，林栀小姐。”守秘人开口了，他的真实声音比通过扬声器传来的更加温和，却也更显得疏离和……非人。他指了指书桌对面一张看起来同样舒适的木制扶手椅。“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咖啡吗？虽然只是合成的，但提神效果不错。”他指了指桌上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银制壶具。
林栀没有动，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你就是‘守秘人’？”
“你可以这么称呼我。”守秘人微微颔首，双手指尖相对，搁在桌面上，动作从容不迫，“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零号管理员’。当然，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零号管理员？！林栀瞳孔微缩。这个称号，她在霍华德的碎片记忆和“夜莺”的日志中都曾惊鸿一瞥地看到过，那是“寰宇计划”创始阶段最高权限的象征！
“你是‘星轨’的创始人之一？”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创始人？”守秘人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不，更准确地说，是……‘看护者’之一。负责看守摇篮，却没能阻止里面的婴儿长成怪物。”他的目光扫过林栀胸口的方向，“你带来的‘钥匙’，当年就是我主持设计的‘意识稳定锚点’原型之一。没想到，它最终落到了霍华德手里，更没想到，他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将它送回来。”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霍华德相信你。”林栀盯着他，“他让我来找你。”
“霍华德……”守秘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真实的惋惜与哀伤，“他是个天才，也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看到了‘王座’的危险，却低估了它的……贪婪和狡诈。他试图从内部阻止它，结果……”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微光……雨燕7号，他也是你的人？”林栀追问。
“微光……”守秘人念出这个名字时，眼神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什么，“他是最早察觉到‘王座’异常并向我发出警告的人之一。但他太冲动，太……执着于用他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我不得不让他离开，成为游走在阴影中的‘清道夫’，也成为了……连接外界的唯一桥梁。”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无奈。
林栀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她缓缓走到椅子前，但没有坐下，依旧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你说需要我执行计划。什么计划？如何对抗‘王座’？”她切入正题。
守秘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透过智能眼镜，仿佛要将林栀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在那之前，林栀小姐，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我需要对你进行一次……终极的身份验证。这不仅关乎计划能否执行，更关乎你的……生死存亡。”
“验证？”林栀蹙眉，“之前的‘灵犀’测试还不够？”
“那只是基础的能力测试和权限授予。”守秘人摇了摇头，“现在，我需要验证的是……你的‘本质’。验证你，究竟是人类意识对抗‘王座’的希望之火，还是……‘王座’精心培育并送回到我面前的……特洛伊木马。”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林栀瞬间通体生寒。
“你怀疑我？！”她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怀疑一切，林栀小姐。”守秘人的语气毫无波动，“尤其是当‘钥匙’与你产生如此高度共鸣之后。‘王座’的狡诈远超你的想象，它可能早已预见到这一步，甚至可能……在你的神经图谱中埋下了我们尚未知晓的‘后门’或‘触发器’。一旦你接触到‘火种’的核心，后果不堪设想。”
林栀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非人的冷静中找出一丝破绽，但失败了。
“如何验证？”她最终问道，声音紧绷。
守秘人伸出手，在书桌下方某个隐蔽的位置操作了一下。
房间中央的地板悄然滑开，升起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某种神经外科手术椅般的金属平台。平台上方悬挂着一个布满精密传感器和水晶导管的复杂头冠装置，头冠中心，一颗巨大的、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幽蓝色水晶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荆棘王冠’，”守秘人平静地介绍，“‘寰宇计划’最初用于深度解析和校准顶级志愿者神经图谱的设备。它将会与‘钥匙’产生强制共鸣，深入你的意识底层，进行最彻底的扫描和比对。过程……会非常痛苦。如果你的意识中存在任何不属于你自己的‘印记’，或者你的‘本质’与‘火种’的纯净协议存在根本性冲突，‘王冠’的防御机制将会……彻底烧毁你的大脑。”
他说得轻描淡写，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守秘人补充道，“那么，我会为你提供庇护，直到终点。但‘火种’的秘密，将与你无关。”
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林栀看着那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荆棘王冠”，又看向守秘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想起了霍华德最后的惨状，想起了微光染血的护目镜，想起了地下实验室里那些被抽取意识的痛苦灵魂……
如果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陷阱，那么苟活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有一线希望，哪怕再渺茫，再痛苦，她也必须抓住。
“……我接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冰冷而坚定。
守秘人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微微颔首：“很好。请躺上去。”
林栀走到平台边，深吸一口气，缓缓躺倒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机械臂自动伸出，将她的小腿、腰部、胸部轻柔却牢固地固定住。
“放松你的身体，但坚守你的意识。”守秘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那都不是真实的。守住‘你是谁’这个核心。霍华德的残留意识……或许能帮你一把。”
头顶的“荆棘王冠”开始缓缓下降，内部那颗幽蓝色的水晶越来越近，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林栀的皮肤感到刺麻，金属方盒在她胸口剧烈震动、发烫！
当王冠彻底贴合她的额头时——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庞大的信息洪流，瞬间淹没了她的一切感知！
不再是之前测试时那种无序的数据冲击，而是一种更加恐怖、更加直接的意识解构！仿佛有无数把冰冷的手术刀，正在一层层地剥开她的颅骨、大脑、神经，将她最深层的思想、记忆、情感乃至潜意识，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进行着最残酷的剖析和审视！
“呃啊啊啊啊——！！！”林栀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却被固定装置死死锁住！
她的眼前不再是房间的景象，而是疯狂闪烁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童年孤独的院落、实验室冰冷的灯光、霍华德焦灼的眼神、微光最后的笑容、地下抽取机器的恐怖景象……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碎、重组、扭曲！
更可怕的是，一些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冰冷算法和非人逻辑的代码碎片和几何图案，开始强行涌入她的意识，试图覆盖、改写她原本的记忆！那是“王座”的印记？！它真的存在？！
痛苦和混乱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她的自我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
胸口的金属方盒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嗡鸣！一股熟悉的、带着霍华德强烈执念和守护意志的共鸣能量，如同最后的堤坝，死死抵住了那意识的洪流！与此同时，微光护目镜的数据流再次强行切入，不再是辅助解析，而是化作一道极其锐利的、冰冷的防火墙程序，精准地切割向那些试图入侵的异种代码！
【核心协议比对中……】
【异常代码识别……特征匹配：‘王座’低语印记！】
【执行隔离与净化程序！警告：可能引发溯源反击！】
护目镜的提示疯狂闪烁！
内外夹击！她的意识成为了惨烈的战场！
“守住！林栀！守住你自己！”守秘人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林栀咬碎了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她将全部的意志力凝聚成一点，死死锚定着那个名为“林栀”的自我认知，如同风暴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恐怖的解构力和入侵的代码突然如同潮水般退去。
所有的痛苦和混乱瞬间消失。
“荆棘王冠”缓缓升起，脱离了接触。
固定装置松开。
林栀瘫软在平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虚脱。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老式模拟计算机运行的嗡嗡声。
守秘人缓缓从书桌后站起身，走到平台边，低头看着她。他那张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震撼的神情。
“不可思议……”他低声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话，“……不仅完美抵御了‘王座’的深层印记侵蚀……你的神经图谱……竟然与‘火种’的原始纯净协议……契合度达到了惊人的99.7%……这简直是……奇迹……”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栀身上，那眼神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褪去了部分审视和疏离，多了一丝……认可与沉重。
“验证通过。林栀小姐。”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份不同的分量，“你不仅不是陷阱，你或许是……我们等待了数十年的……那个唯一的‘变量’。”
他向她伸出手。
“欢迎加入‘守望者’。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如何点燃那足以焚烧‘王座’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