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大学学生活动中心，曾经人声鼎沸、热血沸腾的全国高校电竞联赛总决赛场馆，此刻却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巨大的环形观众席空无一人，五颜六色的应援棒和横幅散落在座位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舞台上，聚光灯熄灭，只剩下几盏惨白的应急照明灯，将隔音比赛房和那些昂贵的高性能设备勾勒出冰冷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电路板冷却液挥发的微酸气味，取代了往日汗水、兴奋和爆米花的混合气息。
决赛日的“技术故障”和随之而来的大规模紧急疏散，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狂欢的余温。官方给出的解释含糊其辞——“不可抗力因素”、“系统安全隐患”、“无限期推迟”——这些措辞非但没有平息猜测，反而在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引发了更多阴谋论的发酵。
电竞社的活动室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顾言烦躁地抓着一头乱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三块并排的显示器。屏幕上，并非激烈的游戏画面，而是密密麻麻滚动的代码、网络流量监控图以及不断弹出的、带有红色警告标识的系统错误报告。
“社长，西区服务器的延迟又爆了！ping值跳到800ms以上，根本没法训练！”一个队员瘫在电竞椅上，有气无力地抱怨道，鼠标被他摔得砰砰响。
“训练？练个屁！”另一个队员猛地摘下耳机，狠狠砸在桌面上，“比赛都没了！练了给谁看？学校那边到现在连个屁都没放！后勤说网络检修，检修他妈一个星期了？！”
“就是！还有门口那几个‘保安’，天天跟门神似的杵在那儿，眼神凶得跟要杀人一样，我出去抽根烟都跟查户口似的盘问半天！这他妈什么情况？！”
抱怨声、质疑声、沮丧的叹息声在房间里此起彼伏。原本凝聚如钢的团队士气，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漫长的、毫无希望的等待中，正不可避免地滑向涣散和崩溃的边缘。
顾言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让所有抱怨声瞬间戛然而止。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他低吼道，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疲惫，“比赛没了就不练了？服务器崩了就想办法！门口有狗盯着就怂了？电竞社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队员们被他罕见的暴怒镇住了，一时噤若寒蝉。
顾言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的怒火并非完全针对队员，更多的是源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事情太不对劲了。
从决赛日那诡异的、仿佛被无形之手掐断的网络故障开始，一切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学校的反应迟钝得可疑，网络中心的维修人员换了一拨又一拨，问题却丝毫没有解决，反而出现了更多莫名其妙的干扰和封锁。电竞社引以为傲的独立服务器和高速专线，仿佛被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无形枷锁，访问外部网络变得极其困难，延迟和丢包率居高不下，甚至社内局域网都时常出现诡异的波动。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些“保安”。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举止看似专业，但顾言混迹各种场合练就的毒辣眼光，一眼就看出那些人绝非普通的校园保安。他们的站姿、眼神、以及那种对周围环境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扫描般的审视，都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冰冷的职业感，更像是……军人或者特工。
他们封锁了活动中心的大部分区域，只留下有限的通道，并对进出人员，尤其是电竞社的成员，进行着极其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无礼的盘查和登记。美其名曰“确保大赛设备安全”，实则更像是一种监视和软禁。
顾言尝试过抗议，找过学生会，甚至直接联系了学校保卫处，但得到的都是官方辞令的敷衍和推诿。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将电竞社孤立起来。
而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林栀。
那个行为古怪、仿佛永远睡不醒的女生，在决赛日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宿舍没人，电话不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记得决赛前她突然出现在后台，问了些关于服务器的问题，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却处处透着诡异。她的消失，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这些神秘的“保安”，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让顾言的后颈阵阵发凉。他感觉自己和小队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精致的玻璃鱼缸里，缸外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而缸内的氧气，正在一点点耗尽。
“都滚回去休息！今天不练了！”顾言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不堪。
队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低声议论着离开了活动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和不安。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顾言一人。他烦躁地关掉了大部分显示器，只留下主控台的那一块，屏幕上依旧跳跃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错误日志。
他需要静一静，需要理清头绪。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常用的通讯软件，而是一个极其冷门、几乎被遗忘的加密通讯App弹出的提示。
【匿名用户：想知道真相吗？关于比赛，关于网络，关于……你看到的那些‘保安’。】
顾言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迅速点开消息。
【你是谁？】他快速回复。
【一个和你一样，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人。】对方回复得很快，【你的网络不是意外故障，是人为的干扰和封锁。那些‘保安’，也不是学校的人。】
顾言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果然！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比赛或者网络。他们在找东西，也在找人。电竞社的独立服务器和高速带宽，对他们而言，既是一种障碍，也是一个……值得监控的潜在节点。】
对方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顾言的心上。障碍？节点？找人？找林栀？！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顾言的手指有些颤抖。
【不是我们想干什么，是你可以选择做什么。】对方的语气带着一种蛊惑力，【你可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待他们最终完成布局，然后电竞社……或许会和整个校园网络一起，被彻底‘净化’。或者……你可以利用你手里的资源，做点什么。比如，设法恢复一条真正干净的、能通向外界的通讯链路。这很难，非常危险，但并非不可能。】
顾言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对方这是在怂恿他……对抗那些神秘的“保安”？这简直是疯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时间不多了。留意你服务器日志里的异常pId进程和指向校外特定Ip的加密握手请求。那是他们留下的‘后门’。证据，你自己可以找到。】
消息到此为止，对方的状态瞬间变为离线。
顾言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如鼓。他立刻扑到主控台前，双手颤抖着却异常迅速地调出服务器底层日志分析工具，按照提示搜索。
几分钟后，他的动作猛地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找到了！
一个隐藏极深、伪装成系统服务的异常进程！它正在间歇性地尝试与几个加密的校外Ip地址进行隐秘的数据交换！流量极小，模式诡异，绝非正常访问！
真的有人！真的在监控他们！甚至可能……在利用他们的服务器做跳板？！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顾言吓了一跳，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最小化所有窗口，强作镇定地喊了一声：“谁？！”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队员，而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副部长，一个平时总带着甜美笑容、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女生。
“顾……顾社长……”女生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顾言，“陆……陆会长让我给您送一份……关于全国大赛后续事宜的……通知草案……请您过目一下，如果有意见，可以去他办公室详谈……”
女生将文件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就像放下一个烫手山芋，飞快地说完，甚至不敢多停留一秒，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顾言皱紧眉头，走到门口拿起那份所谓的“通知草案”。内容无非是一些官样文章，对比赛延期表示遗憾，对电竞社表示慰问，措辞严谨，毫无营养。
但陆琛特意让人送过来，还暗示“去他办公室详谈”？
顾言的心猛地一动。他想起那个神秘的匿名信息，想起陆琛那个总是让人看不透的学生会长……
难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拿起那份文件，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冰冷的错误日志和隐藏进程的记录。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找到一条生路。
他看了一眼时间，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努力恢复平日那种略带嚣张和不耐烦的表情，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活动室，朝着学生会大楼的方向走去。
门口，两名“保安”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顾言强忍着不适，昂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手心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电竞的风云，早已散去。真正的风暴，正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悄然汇聚。
而他，已被迫卷入了风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