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时期的童年阴影,常会伴随人的一生。
几个六岁的孩子,亲眼看到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样、姓名相仿的孩子惨死在自己面前,甚至在魔主的威逼下,被迫咽下了他的肉……
这种超越极限的强刺激和精神冲击,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成年人的心智,更何况是心灵尚且稚嫩柔软的孩子。
若是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恐怕会当场精神崩溃,彻底沦为痴傻。
秦无恙他们剩下的五个孩子……虽然没有变成白痴,却也离行尸走肉不远了。
桀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声音消失后,山谷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五个孩子因极度恐惧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天色在他们空洞的注视下,由明亮转为昏暗,又从暗沉转为微明……
日升月落,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这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苏无恙是他们六个人当中最体贴、最善解人意的孩子。
他总是安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情绪,每当叶无恙因为害怕或焦虑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时……
都是苏无恙主动靠过去,用他那双会说话的手,耐心地比划着,或者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下笨拙却温暖的安慰话语。
他那无声的关怀,曾是这片绝望山谷中唯一的暖色。
可桀……第一个就杀了他。
那清脆的颈骨断裂声,至今还在五个孩子的耳畔回荡,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恐怖的余音。
如今,苏无恙不在了,再没有人会主动站出来,用温柔化解同伴的恐惧。
叶无恙就像一只被彻底吓破胆的鹌木鸟,将自己深深埋进茂密的草丛深处,只露出一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呆滞空洞的眼睛。
他的头颅不时神经质地摇晃一下,对周围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表现出病态的敏感。
风声鹤唳,草木皆桀。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久到饥饿和干渴再次开始啃噬他们虚弱的身体。
第一个挣扎着站起来,尝试打破这死亡凝固的……是秦无恙。
他瘦小的身体颤颤巍巍,像是随时会散架。
他抿了抿早已干裂出血丝的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走到关无恙、方无恙和王无恙身边:
“我们……得振作起来……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听说……开衍门……越是在极端……情绪强烈的时候……概率越大……我们现在……去试试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一丝可怜的镇定。
关无恙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同样沙哑:
“怎么试?我们这两个月里面……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秦无恙努了努嘴,视线投向那片藏匿着叶无恙的草丛。
方无恙一言不发,走过去,粗暴地将缩成一团的叶无恙拎了出来,丢在圈子中间。
不管叶无恙涣散的眼神能否听进去,五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再次围坐在一起,像五只等待命运审判的幼兽。
秦无恙艰难地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火辣辣地疼,他正色道:
“之前……什么办法都没用……也有可能是我们方向出了问题……我看电视上那些方外人……他们开了衍门之后……都是强化了自己本就比较强的地方……
“我们试着……从自己的爱好出发……去锻炼,去尝试……总好过……在这等死……只有拼尽全力……才有可能回去……你们觉得呢?”
这微弱的声音,像是黑暗中的一缕萤火,尽管渺茫,却点燃了其他孩子眼中最后一丝求生的渴望。
秦无恙的提议,得到了其他几人的赞同。
于是,在这片绝望的山谷中,一场悲壮而徒劳的挣扎开始了。
关无恙走到空地上,开始一遍遍打着毫无章法、却用尽全力的王八拳,汗水混着泪水挥洒。
方无恙走到石桌前,嘶哑地索要各种刀、棍,甚至是想象中更暴力的武器,然后对着空气疯狂劈砍。
王无恙则像疯了一样,在山谷里滚来滚去,用身体撞击着树木和岩石,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似乎疼痛能带来某种解脱。
叶无恙依旧大部分时间缩在地上,只是偶尔会用那双惊惶不安的小眼睛,左瞄右瞄,像是在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安全角落。
而秦无恙自己……
他静静地坐着,没有动。
比起被强迫练习的小提琴,他内心深处更偏爱阅读和写作。
他走到石桌前,索要了更多的书籍,然后蜷缩在角落一本接一本地翻看,试图从文字构筑的世界里寻找一丝慰藉,或者……那虚无缥缈的衍门线索。
然而命运的丧钟,并不会因为努力而延迟。
两个月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恐惧和徒劳中,再次飞速流逝。
桀那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如期而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暴戾。
依旧没有人开启衍门。
“废物!一群废物!!”
魔主的怒火化作了实质的黑气,这一次,缠绕上了性格最为倔强、打拳打得最狠的关无恙……
在秦无恙、王无恙等人撕心裂肺却无力阻止的哭喊和干呕声中,关无恙被残忍杀害。
这一次,是油炸。
浓烈的油脂香气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恐怖,再次被强行塞入幸存者口中,逼迫他们吞咽下去。
周而复始。
两个月的希望挣扎,接踵而至的两个月绝望审判。
这恐怖的轮回,如同一个无法挣脱的梦魇,彻底笼罩了丘明谷,将这里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第三个,是叶无恙……
清蒸。
当被魔气锁定时,叶无恙那双原本只是惊惶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如玻璃珠般呆滞。
第四个,是方无恙……
红烧。
他直到最后,眼中都燃烧着不甘和暴戾的怒火,却依旧无法改变被碾碎的命运。
第五个,是王无恙……
炖汤。
他曾是几人中最乐观的一个,最终也化作了一锅翻滚的肉汤,被灌入唯一幸存者的喉中。
十个月的时间。
原本六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最后,只剩下秦无恙一个。
他们试过躲藏,试图逃避那每两个月一次的死亡审判。
可无论他们蜷缩在哪个最隐蔽的角落,桀总能轻易地将他们找出,如玩弄掌心的蚂蚁。
当最后一个无恙也消失在桀的烹饪中,被迫进入自己腹内后……
秦无恙彻底垮了。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和支撑的人偶,直挺挺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双目空洞得如两口枯井,倒映不出天空,倒映不出树木,甚至倒映不出他自己的影子。
呼吸微弱,胸膛只有极其缓慢的起伏。
他不再哭泣,不再颤抖,不再有任何反应。
正如多年后,母亲张娅芳被绑架,以及挚友曹错去世时,他所表现出的那种……
彻底的自我封闭。
反正都要死。
与其在无尽的恐惧和屈辱中等待被做成菜肴,不如就这样,有尊严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至少,精神已经先于肉体,抵达了永恒的沉寂。
好过……再被人当成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