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时站起来,顾母的布鞋在地面蹭出半寸白痕。
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露出被勒红的鼻梁:“谁是顾正福家属?”
“我是他儿子!”
顾明泽往前跨了半步,声音发紧。
“老人家左腿胫骨骨折。”
医生扯了扯胸前的听诊器。
“万幸没伤着头部和其他地方,送来也算及时。”
“他这身体底子不错,恢复起来应该快。”
“去一楼住院处办手续吧,骨科病房还有床位。”
顾母腿一软差点坐下,林晚青连忙扶住她。
顾明泽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背过身去抹了把脸。
林晚青望着医生离去的背影,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谢天谢地……”
顾母揉着胸口念叨:“我就说老头子能挺住,他年轻时候扛过两百斤的麻袋呢。”
顾明泽转身时眼眶发红:“我去办手续。”
他刚走两步又回头:“媳妇,你先送娘回家,厂里还等着我回电话。”
林晚青点头,扶着顾母往楼梯口走。
老太太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却一个劲地说:“我没事,去病房看看老头子再走。” 走廊里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林晚青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顾父正蹲在院里给月季剪枝,蓝布帽檐下露出的鬓角已经全白了。
住院处窗口前排着长队,顾明泽站在队伍里,听见前面两个大妈在说物价。
到了病房的顾母不愿意回去,坚持要在这里守着。
林晚青拗不过她,只能依了她。
病房里的阳光刚好落在顾父的病床前,林晚青给顾母倒了杯热水。
“娘您在这守着,我和刘英回去给爹拿几件换洗衣物,顺便做些吃的送过来。”
顾母接过搪瓷杯的手还在抖,杯沿的茶渍映出她眼角的皱纹。
走出住院楼时,梧桐花簌簌落在肩头。
林晚青望着街上穿梭的自行车流,忽然也觉得腿有些发软。
她在心里想着,那些个养生丸总算是没白吃。
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摔一跤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好在这次没出什么大事。
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回顾父恐怕得好好休养一阵子才行了。
林晚青和刘英回家后,刘英负责做饭,林晚青便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
换洗的衣物,洗漱用品,还有水杯饭盒之类的全都要准备。
她来到顾父顾母的房间,拉开五斗柜,翻出顾父常穿的衣服。
刘英走了进来,看着林晚青往包袱里放搪瓷牙缸,忽然低声说,“都怪我没看好老爷子,当时正给收拾厨房,就听见院里‘哎哟’一声……”
“跟你没关系。”
林晚青把一块新肥皂塞进网袋。
“老人年纪大了,磕磕碰碰难免的。”
“你把家里那些饭盒拿出来,一会得把饭菜打包送到医院去。”
热水壶病房里好像有,她就没有另外带了。
忽然瞥见桌角的半导体收音机,想起顾父每天早上都要听评书,林晚青便顺手塞进包袱侧面的布袋里。
厨房飘来米饭的香气时,林晚青已经把包袱系得结结实实。
蓝布包袱皮上绣着的牡丹图案是顾母去年绣的,针脚细密,此刻被鼓鼓囊囊的东西撑得有些变形。
刘英正往铝制饭盒里盛西红柿炒鸡蛋,见她进来连忙擦手:“快趁热吃,我给老爷子留了小米粥。”
“你们带的菜我炒了肉丝炒蒜薹,老爷子牙口不好,我炒得比较熟。”
林晚青端着碗坐在小板凳上,扒拉着米饭忽然没了胃口。
院里的月季还歪在篱笆边,早上老爷子蹲过的地方留着两个浅浅的鞋印。
她想起顾父总说城里的土不如老家的肥,上个月还托人从乡下捎来半袋鸡粪。
为此跟顾母吵了一架,说腥气熏得人睡不着觉。
“刘嫂子,晚点睿睿和轩轩放学了,你去接一下。”
林晚青咽下最后一口饭,继续说道:“回来记得让他们写作业。”
刘英把饭菜往网兜里装,铝饭盒碰撞着发出叮当声:“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医院住院部的楼梯间飘着一股药味,林晚青提着包袱刚走到三楼,就看见顾明洋正靠在走廊栏杆上抽烟。
见林晚青上来连忙掐灭烟头:“弟妹来了?”
“二哥!”
林晚青刚要往前走,黄莹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可算来了,娘正念叨你呢。”
她接过林晚青手里的包袱,掀开一角看见里面的换洗衣物。
“还是你想得周到。”
病房里,顾父靠在枕头上,顾明泽正用棉签蘸着水给他润嘴唇。
看见林晚青进来,顾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让你们受累了……”
“爹说啥呢。”
林晚青把网兜放在床头柜上。
“我带了点粥,您要不要喝点?”
她刚打开饭盒,就听见顾明洋在门口喊:“明泽,你出来下,我跟你说点事。”
顾明泽放下棉签出去,兄弟俩靠在走廊上低声说着什么。
黄莹凑到林晚青身边帮着摆碗筷,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这次住院得不少钱?明洋刚取了五十块,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事不急,等爹出院了再说。”
林晚青给顾母递过筷子,说道:“娘,您也吃点,早上到现在还没好好吃东西呢。” 顾母接过碗的手还在抖,目光却一直落在顾父脸上,像是怕转个眼人就没了似的。
顾明泽进来时,看见饭盒装着的蒜薹炒肉,拿起勺子先给顾父喂了两口:“爹,我来喂你吧。”
顾父嚼着东西点了点头,忽然咳嗽起来,林晚青连忙递过水杯,顾明洋和黄莹也凑过来帮忙顺气。
“真对不住二哥二嫂。”
林晚青看着空了的饭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这会就来了,所以没准备你们的饭菜。”
“跟自家人客气啥。”
顾明洋摆了摆手,道:“我跟你二嫂去门口那家包子铺对付一口就行。”
他说着拽了拽黄莹的胳膊,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顾父的手背上,老人吃完饭有些犯困,眼皮耷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