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指挥那句带着硝烟味的笑骂,仿佛还在总部土墙的缝隙里萦绕。
而那承载着三百四十七名俘虏与山下旅团覆灭的惊天捷报,已化作最急迫的密码电波,撕裂层层战云,直抵最高层。
胜利的涟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预期。
嘉奖与擢升的指令,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反馈回来,裹挟着上峰的肯定与更深不可测的棋局。
几天后,一份印着总部鲜红大印的正式命令,与一份烫着青天白日徽、措辞华丽空洞的“委员长嘉奖令”,如同冰与火,同时送达386旅旅部。
旅长捏着这两张薄纸,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表情堪称绝妙。
他先展开总部命令,目光扫过,嘴角抑制不住地咧开,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好!好得很!独立师!老子这个旅长,一夜之间成了师长!李云龙这狗日的……副师长?嗯,算他狗屎运,没埋没这头犟驴!”
然而,当他展开那份散发着异样油墨味的委员长嘉奖令时,嘴角的弧度瞬间冻结成冰。
目光扫过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
“……平安县城战役……指挥有方……身先士卒……毙敌甚众……创俘获鬼子官兵三百余员之空前战绩……功勋卓着……”
“……特擢升李云龙为陆军中将,以彰其功……”
“中将?!他娘的!!”
旅长如同被毒蝎蜇中,猛地将那份嘉奖令拍在桌上!
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都跳了起来!他气极反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老蒋这手,伸得可真够长、够毒啊!老子拼光了家底才混个少将,他李云龙倒好,一步登天成了中将?!骑到老子头上拉屎了?!这他娘的不是添乱,是埋雷!”
他越想越怒,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如同困兽般踱了两圈,猛地抓起电话,声音如同淬了火的铁块:
“给我接独立纵队!让李云龙!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到旅部来!”
李云龙刚撂下部署任务的电话,旅部的急召就到了。
话筒里旅长那压抑着雷霆的声调,让他心头“咯噔”一沉:
“坏了!准没好事!这活阎王,老子哪块肉惹又着他了?”
不敢有半分耽搁,跨上战马,一路烟尘如龙,直扑旅部。
冲到门口,李云龙跳下马,胡乱拍打几下身上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推开旅长办公室的门,挤出个笑脸:
“报告旅长!独立纵队李云龙,奉命赶到!”
旅长背对着他,正凝视着墙上那幅被红蓝铅笔划得密密麻麻的地图。
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波澜不惊,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两把刚磨好的剔骨尖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刮着李云龙,刮得他后脊梁骨嗖嗖冒凉气。
“我恭喜你呀,李云龙……”
旅长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平静。
李云龙浑身一僵,每次旅长用这种调子“恭喜”,他都要大出血脱层皮:
“旅长,您……您恭喜我啥?我最近可老实得很,没犯纪律啊!裤腰带都系得死死的!”
“你?老实?”
旅长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拿起桌上那份印着青天白日的嘉奖令,在手里掂了掂,仿佛掂量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恭喜你……高升啊!陆军中将!啧啧啧,了不得!一步登天!比老子还高一级!以后见了面,是不是老子还得立正,给你李中将……先敬个礼啊?”
“啥?!中将?!”
李云龙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射出去!
他一把将那电报从旅长手里“夺”了过来,动作快得像抢鬼子罐头。
目光像机枪扫射般掠过那些文绉绉的字眼,随即又像扔烫手山芋一样丢回桌上,
“这弯弯绕绕的,他认识俺老李是哪根葱?俺老李可不认这鸟文!旅长,真……真给个中将?”
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掩藏不住的、被天上馅饼砸中的晕眩。
“看把你狗日的美的!”
旅长一声厉喝,如同炸雷,惊得李云龙一个激灵挺直腰板。
过了几秒,看旅长没继续开火,他才缩着脖子,带着点希冀,试探着问:
“旅长?……真……真给了?”
“真给了!白纸黑字!青天白日印!不过李云龙,你给老子把耳朵竖起来听清楚!”
旅长逼近一步,目光如炬,直刺李云龙眼底,
“别以为顶了个中将的虚帽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骨头几斤几两!尾巴敢翘起来,老子照样一根根给你把毛薅干净!听见没?!”
“那哪敢啊!旅长!您永远是我老首长!您指东,我绝不打西!您……”
“别叫旅长了!”
旅长打断他,拿起桌上那份总部的命令,“啪”地甩在李云龙面前,
“总部命令:以我386旅为基干,扩编为总部独立师!老子任师长!你小子,任副师长兼第一纵队司令!”
“师长!师长!”
李云龙一听,立刻顺杆爬,脸上挤出十二万分的诚恳和“急智”,拿起那份委员长嘉奖令就往旅长手里塞,动作活像进贡稀世珍宝,
“您看这样行不?这中将……您来当!名正言顺!我李云龙就认您!您才是我头顶的天!他老蒋算个屁?他给的官,擦屁股都嫌硌得慌!给您!您拿着!”
旅长看着李云龙这副急赤白脸、真心实意要把“中将”这颗烫手山芋塞给自己的滑稽模样,刚才那点被“中将”拱起的无名火,“噗嗤”一下,全泄了气,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他一脸嫌弃地推开李云龙的手,像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去去去去!滚一边去!把你那‘宝贝’收好!”
他指着那份嘉奖令,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粗粝,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更深的考量:
“老蒋那套把戏……哼!
他乐意给你个中将的空名头,你就揣着!
擦屁股嫌硬,垫桌脚怕脏了桌子,但好歹……也能当块抹布,恶心恶心对面的小鬼子。”
旅长话锋一转,拿起那份总部的命令,郑重地拍在李云龙胸口,声音沉稳如磐石,带着千钧之力:
“这个!才是咱们的根!咱们的命!总部命令:老子是师长!你,是副师长兼第一纵队司令!给老子把队伍带出个虎样子来!把你那些偷鸡摸狗……不!是打仗的鬼点子,全他娘的给老子用在砍鬼子脑袋上!明白没有?!”
李云龙“啪”一个立正,吼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是!师长!保证完成任务!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李云龙生是独立师的人,死是独立师的鬼!打鬼子,绝不含糊!脑袋别裤腰带上干!”
“李副师长!”
“到!”
旅长踱回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扫过李云龙:
“咱们独立师,架子是搭起来了。可这肚子,还空得很。枪炮、粮秣、被服…样样都缺着老大口子。听说你前些日子刚发了笔‘横财’,缴获堆得跟小山似的?我看这……”
李云龙心里哀嚎一声:
“来了!旅长的‘恭喜’,果然都是要放血的!”
脸上却绷得一本正经,再次立正:
“报告师长!我立刻安排,优先保障师部所需!不过……”
“不过什么?!”
旅长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师长,我那兵工厂……眼下最缺的就是铜!铜料跟不上,炮弹壳都敲不出来!您看……能不能让兄弟部队,也帮着踅摸踅摸?”
“铜?”
旅长眉头微皱,沉吟片刻,
“行,这个我想办法。不过李云龙……”
旅长的话音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力,目光如探照灯般打在李云龙脸上:
“江岳那小子拍胸脯保证给我的防空炮……这铜也缺了有些日子了吧?怎么连个炮影子都没见着?嗯?”
李云龙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额角似乎有细汗渗出。
旅长那洞穿人心的目光,和桌上那两份象征着截然不同未来的任命书,在简陋的旅部里,无声地碰撞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