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一木的脸色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纸,嘴唇死死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上次行动惨败的景象——那如同地狱般的火光、战友凄厉的惨叫、冰冷的尸体
——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那是他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愈合、流淌着脓血的伤疤。
筱冢义男司令官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钢针,刺中了残酷的现实:
在资源枯竭、敌人如同惊弓之鸟般高度戒备的此刻,重建特工队并再次进行渗透斩首,成功的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而失败的代价,将是帝国再也无法承受的流血!
办公室内,死寂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参谋们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无人敢发出丝毫声响。
山本的胸膛如同破败的风箱般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复仇的熊熊烈焰,在冰冷现实的铁锤重击下,被狠狠摁灭,只剩下灼热后冰冷的灰烬和……一种更深沉、更粘稠、如同毒液般渗入骨髓的执念。
“司令官阁下……教训得是。”
山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屈服的沙哑,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但是,‘斩首’行动,依然是唯一能彻底根除李云龙和江岳这颗毒瘤的最佳途径! 只是执行的方式……必须颠覆!”
筱冢义男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
“山本君,你立刻去‘竹机关’!动用他们所有深埋的‘钉子’!启动每一台监听机器!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成本!
给我死死盯住!
定位李云龙!
定位江岳!
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刻的准确位置!
摸清!
他们的活动规律!
核心指挥部的每一处火力点、每一个暗哨!
只要获得精准的情报,”
筱冢义男猛地转身,再次看向地图上那个巨大的、如同流脓般的黑色伤口,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帝国的航空兵! 将用覆盖式、多波次的钢铁暴雨! 将那里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完成最终的……‘斩首’!”
窗外的风,如同冤魂般呜咽着,卷起漫天尘土,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平安县城。
晨光带着硝烟未散的呛人气息,勉强刺破铅灰色的云层。
巨大的豁口城墙,如同一张沉默巨兽被撕裂的、狰狞的伤口。
江岳压低了头上那顶破旧的毡帽,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褂子,让他完美地融入了稀稀拉拉、如同蚂蚁般缓慢挪进城的百姓队伍。
他身边的魏和尚,同样一身土布便装,像个憨厚的庄稼汉,但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却在帽檐下无声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每一张陌生的面孔。
“大队长,这是咱的地盘,还要化妆进?”
魏和尚压低了嗓门,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胸腔里滚动。
“穿着军装,只能看见笑脸,看不见暗疮。”
江岳声音平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断壁残垣间那些眼神闪烁、行色匆匆的归乡人,
“来看看这堵墙能撑多久,顺便……感受下这‘收复’的县城,骨子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穿过那道如同怪兽獠牙般的破败城门,景象陡然“热闹”起来。
昔日鬼子大队指挥部所在的、象征着压迫的大院,如今已沦为一个巨大的、尘土飞扬的露天市场。
人声鼎沸,如同开了锅的沸水。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杂着汗水的酸臭、劣质烟草的辛辣、腐烂食物的馊味,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仿佛渗入地砖缝隙里的血腥气。
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汉,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小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合面饼子,对着一个抱着破瓦罐、眼神空洞的妇人,卑微地比划着。
妇人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舀出半瓢浑浊不堪的酒,倒进老汉伸过来的破碗里。
旁边,有人用几块发霉的粗粮饼换了一小捆湿柴;有人用半尺褪色的粗布换了几枚锈迹斑斑的铁钉。
“和尚,看见没?”
江岳用下巴微不可察地指了指,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生存,就是最原始的交换。石头他们顾不过来,也管不了。人,总得想法子……活下去。”
魏和尚皱着浓眉,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们,瓮声道:
“可这人也太杂了,鱼龙混杂,保不齐就有鬼子的‘眼珠子’混在里面!”
“眼线?”
江岳脚步不停,目光锐利地掠过几个穿着刻意破烂、眼神却过于灵活、如同阴暗处老鼠般四处打量的“难民”,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这池水,早就浑得能养泥鳅了。”
市场深处,靠近几处相对完好的断壁残垣,气氛陡然变得阴冷而危险。
这里的摊位上,交易的已不再是简单的吃穿用度。
一些摊主面前铺着肮脏的破布,上面散乱地摆放着:
扭曲变形的刺刀尖、磨秃了棱角的枪机零件、空瘪瘪的弹夹、甚至还有半截散发着机油味的、扭曲的炮管衬套!
旁边则是一些工具:豁了口的钳子、磨秃了尖的锉刀、几根闪着寒光的钢锯条。
一个穿着伪军旧棉袄、眼神贼兮兮、滴溜溜乱转的汉子,正拿着一根从不知什么机器上拆下来的、闪着诱人铜光的黄铜管,跟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铁匠模样的人低声激烈地讨价还价。
铁匠掂量着铜管的分量,目光又瞟向摊子上几根锈迹斑斑、如同毒牙般的撞针,似乎在艰难地权衡。
江岳和魏和尚装作看货,不动声色地凑近。
魏和尚的右手,下意识地、如同毒蛇般悄然滑向腰间。
江岳一声极其轻微的咳嗽,如同无形的绳索,瞬间勒住了他的动作。
“老板,这铜管……怎么个换法?”
江岳故意带上点外地口音,语气显得随意。
那贼兮兮的汉子警惕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尤其在魏和尚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忌惮:
“粮食!布!或者……药!钱也收!”
他压得更低,声音几乎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
“或者……这个!”
他飞快地从摊子底下鬼祟地摸出一根保养得油光锃亮、泛着冰冷蓝光的复进簧晃了一下,又闪电般塞了回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人群边缘传来。
两个穿着独立纵队灰布军装、腰间别着短枪的战士,在王石头亲自带领下走了过来。
王石头虽也穿着便装,但腰板挺直如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之处,喧闹声都低了几分。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精悍的战士,以及一个穿着晋绥军军服、眼神却带着审视和某种算计的人。
“都规矩点!不准交易武器零件!”
带头的八路军战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铁血般的威严,不容置疑。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摊主,重点落在那刚刚被藏匿的复进簧位置。
摊主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将东西胡乱卷进破布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长……长官,误会,天大的误会!都是些……废铜烂铁,打打锄头、修修锅……”
王石头的目光,在掠过装作看热闹的江岳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快得如同错觉,随即继续向前巡视。
那个晋绥军士兵则踱到铁匠摊前,拿起一把锉刀,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刀口,跟铁匠低声交谈起来,手指在工具上比划着,似乎在询问价格,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市场深处。
江岳拉着魏和尚,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融入人流,低声道:
“看见了吧?军火零件的黑市,就在眼皮底下。石头他们人手有限,只能抓大放小,杯水车薪。至于晋绥军那边……”
他冷笑一声,
“水更深,心思也更杂。”
两人拐进一条堆满碎砖瓦砾、相对僻静的巷子。
喧嚣被隔绝在外,巷子里顿时显得阴冷而压抑。
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垃圾腐败的气息。
几个穿着破烂、但眼神凶狠如狼、腰间明显鼓鼓囊囊藏着硬物的身影,在巷口阴影处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只留下令人不安的气息。
“跟上,保持距离,自然点。”
江岳的声音低沉而警惕。
他们装作疲惫不堪,在巷子深处一个半塌的墙角“歇脚”。
魏和尚背靠着断墙,身体微微绷紧,那双鹰眼如同雷达般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死角。
不多时,巷子另一头,一个身材精瘦如猿猴、动作敏捷的汉子,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跟踪,便快步走到一个坐在破筐上、体型臃肿的胖子跟前。
两人几乎没有言语交流,空气中只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
精瘦汉子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形状诡异的长条状物,如同交接烫手山芋般,迅速而隐秘地塞进胖子怀里!
胖子则同样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发出轻微金属碰撞声的小布包,塞进对方手中!
交易完成,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分开,头也不回地朝着瓦砾堆不同的方向无声地遁去,瞬间消失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魏和尚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胖子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锁起。
那油布包裹的形状和长度,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它绝不像普通的零件。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