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点,都要记在心里,刻进骨头里!”
江岳的声音穿透引擎的预热低吼。
战士们瞬间绷直,如同拉满的弓弦。
“第一,裹紧你们的羊皮!从袄子到裤脚,围巾帽子给我捆死!空中的风刀子,能冻碎骨头!”
“第二,空中万一遇险?一定要稳住!
这‘木鹰’轻,滑下去!
落地第一件事——烧了它!
然后,想办法,爬,也要爬回根据地!”
“第三,抵达目标!木鹰群,按编号,依次轰炸停机坪!投弹后全速脱离!别回头!别纠缠!段鹏的‘铁骡子’——”
江岳的目光如淬毒之箭,射向塔楼方向,
“——专啃硬骨头!塔楼机枪,归它!”
“明白了吗?!”
“明白!!”
吼声炸裂,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登机——!”
江岳手臂如战斧般劈落!
段鹏的身影,化作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扑向那架代号“铁骡子”的领航机!
动作没有丝毫凝滞,攀入敞开机舱的瞬间,带着一股刺穿黑暗的锋锐!
江岳与齐小眼紧随其后,冲向同一架铁鸟。
江岳紧握地图——不,他实际上是与系统沟通,由系统提供地图!
唯有这作弊的能力,才能暂时解决黑夜导航!
“铁骡子”率先怒吼!
引擎咆哮着撕开寂静,机身颤抖着对准火把长廊,猛地挣脱大地束缚,刺入高空,化作第一颗盘旋的寒星!
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一架架“木鹰”的心脏被点燃!
震耳欲聋的轰鸣不再是声音,而是狂暴的实体!
在山谷间疯狂冲撞、叠加、炸裂!
汇聚成一片要将山峦撕碎的死亡交响!
整个后山在声浪中战栗!
栖息的黑影尖叫着冲天而起,粗糙的螺旋桨搅动冻僵的空气,卷起尘土与枯草,形成混乱的涡流!
一架架升空的木鹰,如南飞的雁群,死死咬住“铁骡子”的尾迹。
仅仅十几分钟,编队成型!
“左转十五度!修正航向!”
江岳的命令刺入段鹏耳中。
段鹏微调操纵杆。
“跟上!咬死段鹏的灯!”
孙向阳的嘶吼在轰鸣中如同鬼啸,他猛推油门,木鹰咆哮着转向!
一架,又一架。
那些由木头、薄铁与燃烧的意志拼凑而成的飞行器,尾部闪烁着同样倔强却微弱的航灯,如同扑向地狱烈焰的飞蛾群,咆哮着,一头扎进那深不见底、择人而噬的黑暗天幕!
机群进入巡航,震耳欲聋的轰鸣虽稍“驯服”,却依旧如同持续不断的重锤砸在耳膜上,勉强允许声嘶力竭的交流。
段鹏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冰冷的操纵杆,感受着“铁骡子”在紊乱气流中每一丝危险的震颤。
他的双眼如同探照灯,穿透前方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捕捉下方在微光下更显狰狞模糊的山脊轮廓。
巨大的压力让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铁。
他猛地侧头,对着身旁的江岳,用力嘶喊,好压过引擎的轰鸣:
“江大队长!俺就想不通!这天塌下来的一仗,师长咋就放您亲自来?!
您是咱独立师的眼珠子!装备队的定海神针!万一……”
后面的话被轰鸣吞噬,但那惊惧的“万一”如同实质,悬在两人之间。
江岳正眯着眼,意识沉溺于那幅唯有他能“看见”的、精密三维地图。
光点代表机群,在代表山脉的巨大阴影间沿着一条纤细的、由他意志引导的丝线穿行。
他必须不断校正现实与幻影间那微乎其微却又致命的偏差。
听到吼问,他勉强抽回一丝心神,脸上竟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吼回去:
“为啥?因为这活儿,除了老子,没人能干!”
他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又狠狠指向下方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看清楚!这鬼见愁的黑夜,几百米高空!
除了我这对‘夜眼’,谁能把山沟壑谷看得跟白天似的?
把航向指得针尖儿不差?!”
“师长门儿清!
没我这双眼引路,咱们这群‘木棺材’‘铁疙瘩’,飞不到一半就得撞得粉身碎骨!
这趟阎王路,缺了我这盏灯,走不通!”
前座机枪位上,齐小眼裹在厚重的羊皮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双手扶着那挺从鬼子飞机上拆下的重机枪。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冰锥,从机舱的每一条缝隙里凶狠地钻入,切割着他的脸。
他听着江岳的“狂言”,脸上毫无波澜,只是下意识地,用冻得麻木的手,再次狠狠勒紧了脖间的围巾。
战俘营出来后,这位江大队长身上的“怪事”——
“非人的力量”、“速度”、“耐力”——
他早已见怪不怪。
多一个“夜眼”?
在他齐铭的眼里,这能力根本排不上号。
他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
俯冲的刹那,用灼热的子弹,亲手掐灭塔楼上那些能瞬间将木鹰撕成碎片的机枪火舌!
冰冷的眼神透过简陋的瞄准镜,早已在虚空中,无数次锁定了那座即将浮现的死亡高塔。
相比“铁骡子”里这勉强能吼的三人组,后方那些木鹰中的飞行员和投弹手,正经历着真正的地狱。
孙向阳感觉自己被活活钉进了一个高速振动的巨大棺材里!
引擎的咆哮不再是声音,而是持续锤击头骨的巨力!
气流穿过蒙皮缝隙的尖啸,如同厉鬼的指甲刮擦着神经!
连自己胸膛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都渺小得听不见了。
刺骨的寒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无视了厚厚的羊皮袄、羊皮裤,无视了裹成粽子般的围巾和紧扣的皮帽,精准地找到每一个细微的缝隙,狠狠钻进来!
像无数根烧红的冰针,扎进每一寸裸露的皮肤,直透骨髓!
他不停地、神经质地用手去勒紧后颈围巾的接口——
那里仿佛有个无形的窟窿,正源源不断地将寒气灌入他的脊椎!
“操……”
灵魂深处的咒骂被冻结在喉咙里,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
他只能像冻僵的虾米般蜷缩,徒劳地试图保住体内最后一丝可怜的热气。
戴着厚皮手套的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操纵杆,感觉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变成两块僵硬的木头。
身后的投弹手情况稍好,但也仅仅是“稍好”。
两人之间,语言是奢侈,交流是妄想。
巨大的噪音是墙,极致的寒冷是锁。
偶尔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传递着无声语言:“撑住!”
每一架木鹰都在寒夜的罡风中痛苦地呻吟、颤抖,如同在冰海上挣扎的孤舟。
飞行员与黑暗、严寒、噪音、颠簸进行着无声的、绝望的搏杀。
他们的眼睛,布满血丝,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焊在前方那架“铁骡子”尾部——那四点微弱却如同生命脐带般的光源:
两白,两红。
那是黑暗汪洋中唯一漂浮的灯塔,是他们全部的方向,是完成死亡任务的唯一坐标。
然而,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那四点微弱的航灯,真的能穿透前方未知的杀机,将他们引向唯一的生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