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气流裹挟着陈年泥土和岩石的微腥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夏璇脸上滚烫的泪水和汗水。
通道!终于打开了!
夏璇甚至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狂喜。王叔用命换来的生路就在眼前,多耽搁一秒,拖架上那三个濒死之人就多一分危险!
她猛地转身,动作牵扯着右脚踝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她咬紧牙关,踉跄着扑到夏弘身边。
“二哥!撑住!”她嘶哑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夏弘沉重的身体架起。夏弘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冰冷的龙雀余烬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她的肌肤,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着,夏璇拖着几乎麻木的右腿,扑到那架沉重的拖架旁。拖架上,王阎、洛灿、陈老如同沉睡在死亡边缘的雕像。她抓住缠绕的藤蔓绳索,用尽全身力气拖拽!
拖架在崎岖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每拖动一寸,都像是在耗干她最后一点生命力。脚踝的剧痛、肺叶的灼烧、识海的针扎感…一切痛苦都被一股近乎疯狂的意志死死压制!
一步!两步!
她架着夏弘,拖着承载三人的沉重拖架,如同负着五座大山,艰难地挪向那幽深的洞口!
冰冷的通道气流吹拂在脸上,带来一丝虚幻的力量。她先将拖架猛地推入倾斜向下的通道入口。沉重的拖架在倾斜的坡道上滑动了一段,撞在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夏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顾不上查看,立刻将半昏迷的夏弘也塞了进去。
最后,她自己才弯下腰,忍着脚踝撕裂般的剧痛,钻入了那狭窄、冰冷、黑暗的通道!
身后,那沉重的岩石门户,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发出沉闷的“轰隆”声,缓缓滑回原位,将最后一丝天光彻底隔绝。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冰冷!死寂!只有几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拖架在倾斜石道上滑动摩擦的刺耳声响,在狭窄的通道内被无限放大,撞击着石壁,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夏璇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开。短暂的失明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在怀中摸索。
指尖触碰到那个贴身藏着的、小小的包裹。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湿透的包袱布,借着包裹散开时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声,她的手指在黑暗中精准地探入其中。
她摸到了一块约莫鸡蛋大小、触感温润、入手微凉的石头。在绝对的黑暗中,它本身并没有发光,但夏璇握着它,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清冽山泉洗涤般的舒适感,顺着指尖瞬间流遍了她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
经脉中残留的邪气带来的刺痛,似乎被这温和的凉意抚平了一丝。就连右脚踝那钻心的剧痛和麻木,都似乎被这温润的凉意浸润,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这感觉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油灯,给了她一丝喘息和指引的方向!
夏璇精神一振!她不再犹豫,将这块石头紧紧握在右手掌心。左手则摸索着,抓住了拖架前端的一根藤蔓。
她开始拖拽着沉重的拖架,沿着倾斜向下的石道,一步一步,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脚下是湿滑的石阶和凹凸不平的坑洼,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
右手的石头持续散发着那微弱却真实的清凉舒适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也支撑着她濒临崩溃的意志。
黑暗吞噬了时间的概念。只有沉重的拖拽声、粗重的喘息、石阶的摩擦声,以及掌心灵石传来的微弱慰藉,构成了这漫长逃亡的全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无尽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摇曳的橘黄色光芒!
那光芒是如此微弱,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如同初升的朝阳!
夏璇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注入她枯竭的身体!她加快了脚步,拖拽着沉重的负担,向着那点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芒奔去!
光点越来越大,渐渐显露出一个相对开阔的石厅轮廓。石厅中央,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里,几根粗大的松枝正噼啪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的光和松脂的香气。火塘旁,一个穿着半旧皮甲、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兵,正背对着他们,低头拨弄着火堆。
听到身后通道传来的沉重摩擦声和脚步声,老兵猛地转过身!
火光映照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从黑暗中走出的、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几人!
当他的目光扫过拖架上那三个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身影,尤其是看到王阎那塌陷扭曲的左肩和刺目的骨茬时,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刻骨的愤怒!
“王…王阎大人?!”老兵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猛地从火塘边跳了起来,动作竟出奇地敏捷!他几步冲到拖架旁,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探向王阎的颈侧。
“还有…二殿下?!”当他看到夏弘那身沾满血污、却依旧能辨认出皇室暗纹的破碎衣袍时,惊骇更甚!
紧接着,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夏璇身上——尽管她发髻散乱,衣衫褴褛,沾满血污泥泞,但那清丽的轮廓、眉眼间与夏弘依稀相似的神韵,以及破碎宫装下摆隐约可见的金线凤纹……一个更尊贵的身份瞬间击中了他!
老兵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圆,布满皱纹的脸因极度的震惊和惶恐而扭曲!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一步,膝盖一软,竟要当场跪下!
“十…十一公主殿下?!卑职该死!眼拙未能…”
“免礼!”夏璇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瞬间打断了老兵的下跪动作。她此刻虽狼狈不堪,但骨子里的皇室气度在绝境逢生的这一刻自然流露。
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扫过老兵震惊的脸和王阎等人惨烈的伤势,急切道,“救人!快!”
“快!老秦!死哪去了!有重伤号!快!”老兵猛地回神,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朝着石厅另一侧一条更宽阔的通道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嘶吼声在石厅内回荡,充满了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吼声刚落,一个同样穿着半旧皮甲、背着沉重药箱、身材壮硕、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如同旋风般从那条通道里冲了出来!他显然就是“老秦”。
当他看到拖架上的惨状时,脸上的慵懒瞬间被震惊和凝重取代!尤其当他目光扫过气息微弱、衣袍染血的夏弘和强撑威仪却难掩狼狈虚弱的夏璇时,瞳孔更是猛地一缩!显然也认出了这两位皇室贵胄!
“天爷!这是遭了啥大难?!”老秦惊呼一声,动作却丝毫不慢!他一个箭步冲到拖架旁,沉重的药箱“哐当”一声放在地上。他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大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开始了检查。
他先探了王阎的脉搏和颈侧,脸色铁青,手指迅速解开王阎肩头简陋的包扎,看到那刺穿皮肉的骨茬和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
接着,他检查夏弘腹部的贯穿伤和那带着冰晶的微弱气息,眉头拧成了疙瘩!最后,他的目光扫过陈老后背碳化的伤口和渗出的绿脓,以及洛灿那死寂青灰的脸色和右臂诡异的纹路,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
“毒!重伤!寒气!还有…这啥鬼东西?!”老秦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军医特有的干练和不容置疑,“不能耽搁!立刻送驿里!担架!快!”
随着他的吼声,又有两名同样穿着半旧皮甲、身形矫健的年轻驿卒从通道里冲了出来,看到担架上的惨状和一旁的夏璇时,脸上同样闪过震惊,但训练有素地没有多问,迅速抬来了两副用坚韧藤蔓和厚布制作的简易担架。
“公主殿下,您的脚…”老秦的目光落在夏璇那肿胀发黑、狰狞可怖的右脚踝上。
“先救他们!快!”夏璇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的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块淡青灵石,那微弱的清凉感是她最后的支撑。
老兵和驿卒们不再多言,动作麻利而轻柔地将王阎、夏弘、洛灿和陈老分别抬上担架。夏璇拒绝了搀扶,拖着剧痛麻木的伤腿,紧跟在担架旁,目光死死盯着担架上气息微弱的洛灿和夏弘他们。
一行人迅速穿过石厅,进入那条更宽阔的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萤石,照亮了前路。空气不再那么阴冷潮湿,隐隐传来人声和马匹的嘶鸣。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
老兵上前,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按动了几下机括。
嘎吱——
沉重的木门缓缓向内打开!
明亮的天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夏璇几乎睁不开眼!
门外,是一个依山而建、用巨大原木和石块垒砌成的、充满边塞粗犷气息的驿站院落!青黑色的旗帜在院中旗杆上猎猎飘扬,上面绣着一个遒劲的“驿”字!几匹健壮的驿马在马厩里打着响鼻。空气中弥漫着草料、马匹和灶火的气息。
黑水驿!
“快!抬进东厢!”老兵嘶哑着嗓子指挥。
驿卒们抬着担架,飞快地冲进院落,奔向一栋相对独立安静的木屋。
夏璇站在通道口,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眼。她看着担架被迅速抬入那栋木屋,看着老兵和老秦焦急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看着这代表着安全、秩序和希望的驿站景象…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断裂。
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如同退潮般消散。
脚踝处被压制的剧痛、识海的撕裂感、身体的虚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手中那块一直紧握的、散发着微弱清凉石头,脱手飞出,在冰冷的石阶上弹跳了几下,滚落到角落的阴影里,依旧温润,却不再被紧握。
黑暗吞噬了她最后的意识。只有耳边隐约传来的驿马嘶鸣和远处山风掠过林梢的呜咽,如同遥远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