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外人”下车之后,车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运转声。林天强透过后视镜,看着雷震龙紧绷的侧脸轮廓,唇角微扬,调笑道:
“怎么,看不惯张启明的手段?也不喜欢这个人?”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张启明讲述如何设局时,雷震龙眉头那一瞬间的紧蹙。
雷震龙握着方向盘的手没有丝毫松动,目光平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山路,沉默了几秒,才用他那略带沙哑的沉稳声音回答:
“老板,我是个粗人,没读几本书,所以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但是给一个刚成年的小孩设局下套,还把他引上邪路,我不喜欢这样的路子,而且我觉得张启明这个人心思太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中没有底线,这种人是没有忠诚和信仰可言的,我看不太上这个人。”
他的意思很清楚,在他这种经历过战场生死、讲究直来直往、信奉力量和忠诚的汉子看来,张启明那种钻营算计、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聪明”,透着一股子阴损和龌龊,上不得台面,更与他骨子里的荣誉感和道德准则相悖。
林天强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愉悦地低笑出声,身体彻底放松地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他闭上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心底涌起的却是对雷震龙这股“不合时宜”的执拗的由衷欣赏。
在这利益至上、人心鬼蜮的世界,这种近乎偏执的荣誉感和道德底线,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是愚蠢的枷锁,但在他林天强眼里,这正是雷震龙身上最耀眼、也最值得珍视的光芒,是比任何契约都更牢固的枷锁,也是他能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基石,是毫不犹豫会为自己挡子弹的“卫士”。
要知道,能坐在驾驶位上当他林天强的司机和贴身保镖,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任象征。
前两任自不必多说,艾华是他足以托付生死、共享几乎所有秘密的兄弟,熊霸则是恩情与利益完美交织、双向奔赴的钢铁同盟。而雷震龙,他看中的,正是这把“刀”在无坚不摧的锋芒之下,那颗始终不曾蒙尘的“刀魂”。
“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用处。”
林天强睁开眼,目光透过车窗,仿佛穿透了眼前浓重的夜色,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有些事让兄弟们做会脏了手,脏了心,所以才需要这种人的存在来替我干一些不得不做的“脏事”。这种人就像是夜壶,用不用是一回事,但你必须得有。”
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香江这座大都会,表面繁华,里面早就烂透了,这种环境影响之下,像张启明这样的人数不胜数,这些人只能指望他们的能力,但绝对指望不上他们的人品,所以我从来不相信他们有忠诚可言,但是只要我够强,他们就会一直乖乖听话的,这也是他们好用的地方。”
车厢内重归寂静,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引擎沉稳的低鸣。雷震龙听完林天强那番关于“夜壶”的冷静剖析,紧蹙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但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他沉默地开着车,将林天强的言语在心中反复咀嚼。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稳:“老板,我明白您的意思。”他不是迂腐之人,深知在某些泥潭里,想干干净净地走到底根本是痴人说梦。他只是本能地厌恶那种以践踏弱小为乐的阴损。
林天强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夜景,那璀璨的灯火之下,不知掩藏着多少肮脏交易与人性沉浮:“震龙,你要记住,我们走的这条路,注定不会是光明坦途。既要能提得起屠刀,也要能念得了佛经。张启明是夜壶,负责处理污秽;而你,是我手中的刀,既要锋利,也要有刀鞘。你们的用处不同,但对我而言,缺一不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我不需要他忠诚,我只需要他恐惧和贪婪,并且永远让他明白,背叛我的代价,他承受不起。而你,还有其余兄弟,我需要的是你们毫无保留的信任,因为我的后背,只交给你们。”
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信任的再次确认。雷震龙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稳了,他重重点头:“懂了,老板。我会守好我的本分。”
林天强满意地闭上眼,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深夜的湾仔区军器厂街1号的警察总部里有几个部门却依旧忙碌。
因为政治部的强势介入,要求松下近的案子必须在短时间内迅速结案,导致了这场惨无人道的加班,马上到凌晨了,还有数个办公室灯火通明。
陈家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加班看着报告,属下略带紧张的通传:“陈sir,政治部的安德森总督察带了一个人,说要见您。”
陈家荣目光一凝,心中了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成那个精明干练但似乎已屈从于压力的高级督察模样:“请他们进来。”
门被推开,安德森率先走入,脸色不太好看,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戴维·科尔。与平日那种隐藏在慵懒下的精明不同,此刻的戴维脸色阴沉,眼神如同鹰隼,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和审视,直直射向陈家荣。
“陈督察,这位是戴维·科尔先生,来自英伦本岛,同时他也是那位日苯死者的同事。”安德森语气生硬地介绍,显然对这次深夜来访也颇为不满,但又无法阻止。
“戴维先生。”陈家荣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点头致意。
戴维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坐下,他径直走到陈家荣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陈督察,我是军情六处总部的少校戴维·科尔。松下近的死,刚刚发布的结论是一场意外。我要知道,你,作为现场勘查的高级督察,是否真的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他的英语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口吻,目光死死锁定陈家荣的双眼,试图从中捕捉任何一丝闪烁或隐瞒。
安德森在一旁皱了皱眉,但没出声,只是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显然默认了戴维的逼问。
陈家荣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谨慎。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措辞,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较低:“戴维先生,安德森总督察也在场,官方的调查结论,是基于现场证据和法医的初步毒理报告得出的。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他杀的直接证据。”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戴维的反应。戴维的眉头拧得更紧,眼神中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而戴维身后的安德森则听到这个答复后满意的笑了出来。
陈家荣话锋微妙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不过,作为一名刑事侦缉人员,我个人的职业习惯是,不轻易排除任何可能性。现场确实存在一些细微的疑点,比如死者某些生理反应与单纯药物过量的典型特征有毫厘之差,但缺乏决定性证据支持,在目前的调查框架下,这些疑点不足以推翻初步结论。”
他这番话,既没有明确否认“意外”的结论,守住了政治部划下的红线,却又巧妙地暗示了案件存在疑点,并将“调查框架”这个模糊的障碍点了出来。
戴维不是蠢货,他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所谓的“调查框架”,指的就是政治部,或者说,是来自殖民政府内的更高层,不希望此事深究的力量。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追问道:“什么样的细微疑点?我需要知道细节!”
陈家荣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德森。
安德森终于开口,语气带着警告:“陈督察,注意你的言辞,案子已经初步审结了。”
戴维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安德森,声音冰冷:“安德森总督察,一个巴统会成员,松下财团的代表,死因不明不白,你真的认为一句‘意外’就能让所有人满意吗?这背后可能牵扯到的东西,你我都清楚!”
安德森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忌惮,但依旧强硬:“戴维少校,这里是香江,不是欧洲,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程序和判断!”
眼看两人要起冲突,陈家荣适时地再次开口,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戴维先生,请冷静。我理解您的疑虑。这样吧,关于那些,我个人观察到的细微疑点,我可以整理一份非正式的、仅限于专业探讨的备忘录给您参考,但这完全出于我的个人职业判断,不代表cId官方立场,也请您务必保密。”
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既不得罪政治部,又向戴维传递了信息,同时将自己摘出来,表明这只是“个人观点”。
戴维死死盯着陈家荣看了几秒钟,仿佛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实性。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的备忘录,陈督察。”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我希望这份备忘录,能体现一名优秀警察应有的专业和诚实。”
说完,他不再看安德森,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安德森狠狠瞪了陈家荣一眼,低声道:“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陈sir!”随即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