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无声的勋章
“家园”基地深处，一间未经任何标识、隔绝所有非必要电子信号的地下大厅。
这里没有窗户，空气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混合着混凝土、机油和轻微除湿剂的气味。
照明被刻意调暗，只有几束冷白色的射灯，精准地打在房间尽头那面巨大的黑色大理石墙壁上。
墙壁光滑如镜，却并非空无一物。
上面镌刻着名字。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以规整的字体，沿着时间顺序，从上至下，无声地排列着。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曾为“权杖”奋战，最终将鲜血与生命留在阴影之中，未能归来的灵魂。
墙壁冰冷，名字无声，但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场域，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此刻，这面纪念墙前，肃立着所有身处基地、未在执行外勤任务的“权杖”成员。
没有人说话。
甚至连呼吸都被刻意放轻、拉长。数十人静静地站立着，如同凝固的雕塑。他们换上了干净的作训服或常服，但许多人脸上、手臂上依旧可见未愈的伤痕和绷带。没有人相互交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面墙壁，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墙壁最下方，那四个刚刚被激光蚀刻上去、墨迹仿佛还未干透的新名字之上。
其中一个名字，笔划粗重，带着一种力量感——汉森。
凌风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距离纪念墙仅有数步之遥。他同样换上了一套深色的常服，肩章上的“权杖”徽记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他肩部的伤处被衣物遮掩，但挺直背脊站立时，依旧能看出些许不自然的僵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墙上那些冰冷的名字，深处仿佛有暗流在汹涌奔腾。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四个新添的名字，在“汉森”二字上停留的时间最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破碎的画面：汉森扛着重武器冲锋时的背影，他在休息时擦拭武器哼着走调歌谣的侧脸，还有最后在那致命辐射与高温的通道口，他回头望来的那一眼——决绝，信任，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生命的留恋。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凌风用力抿紧了嘴唇，下颌线绷紧如岩石。他将这股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凌风向前迈出一步，皮鞋踩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他转过身，面向所有肃立的队员。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略带青涩，但此刻都写满沉重与悲伤的脸庞。他看到站在前排的“墓碑”，这个硬汉的眼角微微泛红，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到“渡鸦”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抽泣；他看到猎犬抿着嘴，眼神里除了悲伤，还有一丝未能保护好战友的自责。
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作为背景音。
凌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这凝重的寂静，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站在这里，又一次。”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激昂的语调，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沉重，“面对这面墙，面对这些再也无法回应我们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就在几十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在任务简报室里争论战术，一起……在深海里，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并肩作战。”
“我们失去了他们。”
凌风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头，“汉森，罗伊斯，盖瑞，还有凯尔。他们把自己的名字，永远留在了这面墙上。用他们的血，他们的生命。”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有人可能会问，值不值得？为了摧毁一个远在海底的基地，为了阻止一个疯子的妄想，付出如此年轻的、宝贵的生命？”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内心。
“我现在告诉你们，值！”
这一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失去的，是四位兄弟，是四位优秀的战士。这痛，刻骨铭心，永远无法磨灭。”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迅速被他控制住，“但我们换来的，是数以万计、乃至更多无辜者免于‘潘多拉’的毒害，是阻止了一场可能引爆全球战略平衡的核危机，是让马卡洛夫和他所代表的疯狂与混乱，彻底成为了历史！”
“我们‘权杖’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某一次战斗的胜利，不是为了彰显个人的勇武，更不是为了追求虚无的荣耀！”凌风的声音逐渐提升，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们站在光明照不到的阴影里，我们手持利刃，我们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为的是守护！守护那些在阳光下正常生活，对此刻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人们！守护我们所认同的秩序与底线！守护我们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未曾被这个残酷世界磨灭的，对‘希望’的坚持！”
“牺牲，从来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但当牺牲不可避免时，我们必须明白，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必牺牲！”凌风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哀悼与无比的坚定，“这面墙上的每一个名字，都不是失败的标记。恰恰相反，他们是‘权杖’的脊梁，是我们之所以能站在这里，继续战斗下去的……基石和勋章！”
“他们用生命践行的信念，将由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继续扛起！这是使命的召唤。”
凌风说完，后退一步，面向纪念墙，以及墙上那四个崭新的名字，缓缓地、极其标准地，抬起了他的右臂，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在他身后，所有队员，无论军衔高低，无论伤势如何，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抬臂敬礼。
没有口号，没有誓言。
只有无声的敬礼，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敬意，以及一种在血与火中淬炼而成的、更加坚韧的信念。
礼毕。
凌风放下手臂，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面墙，仿佛要将每一个名字都刻入心底。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迈着沉稳而略显沉重的步伐，率先走向出口。
队员们默默地依次上前，将自己带来的、代表不同意义的徽章、子弹壳、或是仅仅用手掌，轻轻触碰那冰冷的墙面，尤其是那四个新的名字前。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红着眼圈沉默不语，有人只是久久伫立。
“墓碑”最后一个上前。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只是伸出他那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重重地按在“汉森”名字旁边的空白墙壁上，仿佛想透过这冰冷的石头，传递某种力量。
他停留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猛地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了更多的东西。
仪式结束了。人群无声地散去。
但某种东西，已经在这无声的告别中，悄然沉淀，融入了“权杖”的血液与灵魂之中。